墨竹放下手中的賬冊,疑惑地看向那方素帕。及至看到里面包裹的那些許褐色粉末,又聽硯臺壓低聲音,將靜心苑門口發生的“意外”快速說了一遍,他的眉頭也緊緊鎖了起來,手指捻起一點粉末,放在鼻下仔細嗅了又嗅。
“藥粉?”墨竹的聲音沉了下來,“氣味濃烈又復雜,絕非單一藥材,倒像是……多種藥材混合研磨后的殘渣。她給你這個做什么?”
“這正是蹊蹺之處?!背幣_靠在桌邊,聲音壓得更低,“這位夫人,怕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簡單。她這分明是借你我的手,想傳遞什么消息,或者……想讓我們去查這藥的來歷?!?/p>
兩人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與凝重。世子爺對靜心苑的態度一直曖昧不明,他們這些身邊人是能隱約感受到的。如今這位夫人竟用這種迂回的方式遞出東西,其背后的意味,實在令人深思。
“此事,”墨竹沉吟片刻,伸手將帕子重新包好,小心翼翼地收入自己懷中,“非同小可,須得立刻稟報世子爺定奪?!?/p>
“正當如此?!背幣_點頭,“你心思細,又懂些藥材的皮毛,你去說更為妥當。我繼續去辦爺交代的差事,免得引人懷疑?!?/p>
分工既定,墨竹不敢耽擱,立刻拿著那方帕子,匆匆前往世子所在的正院書房。
書房內,蕭煜正臨窗而立,目光落在窗外庭中的積雪上。雪光映在他冷峻的側臉輪廓上,將他的眉眼襯得愈發深邃。他身上穿著一件玄色織金錦袍,衣擺垂落在地,紋絲不動,不知在想些什么。聽聞墨竹有急事回稟,他并未回頭,只淡淡吐出一個字:“講?!?/p>
墨竹上前一步,恭敬地將那方帕子呈上,又將硯臺所言之事一字不落地復述了一遍,連沈靜姝咳嗽的神態、掉落帕子的時機,都描述得清清楚楚。
蕭煜緩緩轉過身,目光落在那方素帕上。深不見底的眸中掠過一絲極淡的波瀾,快得像錯覺,讓人無法捕捉。他并未伸手去接那帕子,只掃了一眼,便冷聲道:“她倒會找路子?!?/p>
語氣聽不出喜怒,平靜得像一潭深水。
墨竹垂首屏息,不敢接話,只靜靜等待世子的吩咐。
書房內陷入短暫的沉默,只有炭盆里偶爾發出的輕微爆裂聲。過了片刻,蕭煜才再次開口,聲音依舊平淡無波:“既然她遞了出來,便去查查。找個可靠的老大夫,驗明這些藥渣都是何物,有何效用。記住,要隱秘,別讓人察覺?!?/p>
“是。”墨竹心下凜然,恭敬地應下。世子爺果然接了這“燙手山芋”!這意味著什么?是對夫人產生了興趣,還是另有打算?
“還有,”蕭煜的目光重新投向窗外,語氣似乎隨意地補充了一句,可墨竹卻聽出了一絲不容置疑的意味,“前幾日被攆出府的那個庫房婆子,她那個嗜賭的兒子,現今在何處落腳,也一并查清楚。”
墨竹心中巨震!庫房婆子?世子爺怎么突然要查這個?那個婆子是前幾日因偷拿府里的綢緞被發現,才被攆出去的,按理說與靜心苑的夫人毫無關聯。可世子爺此刻提起,難道……這和夫人遞出的藥渣有什么隱秘的聯系?
他不敢多問,只能壓下滿腹的疑云,垂首道:“奴才明白,這就去辦?!?/p>
“去吧。”蕭煜揮了揮手,語氣里帶著一絲不耐。
墨竹躬身退下,腳步匆匆地走出書房,心中卻早已翻江倒海。靜心苑那位夫人,看似柔弱得不堪一擊,可這不動聲色間拋出的一步棋,竟似攪動了侯府深處深不見底的暗流!而世子爺的態度,更是耐人尋味——他明明看穿了夫人的把戲,卻依舊選擇入局,這背后的心思,實在難以揣測。
書房內,重歸寂靜。
蕭煜獨自立于窗前,負手而立。窗外的雪又開始下了,細碎的雪粒落在窗欞上,發出輕微的聲響。雪光映照著他俊美卻冰冷的側臉,唇角似乎勾起一抹極淡、極冷的弧度,快得讓人無法確認。
“藏玉于拙,守心如鏡……”他低聲自語,重復著不久前收到的那封信中的話語,眸底深處閃過一絲復雜的光芒,“阮姨娘,你當年留在府里的這顆棋子,倒是比我想的要有趣幾分。”
他自然一眼便看穿了沈靜姝那拙劣卻有效的把戲——借他的手,查她想查的事,借他的力量,對抗藏在暗處的敵人。這算盤打得倒是精明。
他原本可以置之不理,甚至可以借著“夫人私藏藥粉”的由頭發作,徹底掐滅任何不安分的火苗,讓靜心苑重歸沉寂。
但……他忽然改變了主意。
侯府這潭水,沉寂得太久了,久到連底下的淤泥都快要凝固?;蛟S,讓這潭死水攪動起來,讓那些藏在暗處的魑魅魍魎自己浮出水面,倒也是件有趣的事。
至于那枚拋出棋子的人——沈靜姝,她最終會成為破局的利刃,還是率先粉身碎骨,被暗流吞噬……
那就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風雪漸大,再次模糊了窗外的世界,將整個侯府都裹進一片白茫茫的混沌里。而侯府深處的暗潮,卻已隨著那方不起眼的藥渣帕子,悄然涌向更不可測的方向,只待一個時機,便要掀起驚濤駭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