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那里埋著魯班造的巨石香爐,爐底的土早就和香樟盤根錯節的根須纏在一起,三千年了,連雨水都沖不散它們的糾纏。
因為香樟的根扎在土里。
她忽然開口,聲音被樹洞濾得有些發悶,卻帶著恍然大悟的清亮,單純的木頭泡在水里會爛,可要是有土托著,根能往深處鉆,就算水再大,也沖不垮。就像人站在地上,才敢抬頭看天。
話音剛落,腕間的符文突然亮得刺眼。綠光順著她按在泥土上的掌心往下滲,那些原本濕冷的土粒竟泛起細碎的金芒,像誰撒了把被陽光曬透的金沙。她低頭細看,只見泥土里正浮出極淡的紋路
——
不是樹的年輪那種一圈圈的圓,而是纏枝紋,和她符文上的、香樟樹干上的、甚至記憶里墨姜編草繩時用的紋路,一模一樣。
這就是我們的
。
梁山伯的手覆上來,蓋住她的手。他掌心的溫度混著她的熱度,讓那些金芒晃了晃,漸漸凝成更亮的光團,你的符文是木,我的記憶碎片是土。土生木,就像夏朝的香樟根扎在湖底的泥里,就像魯班的血混著石頭的灰
——
就像墨姜說的,土能載物。
祝英臺接過話頭,腦海里突然閃過屏障炸開時的碎片,我想起了,墨姜蹲在湖邊扔紅石子時,說
土沉在水底,才托得住魚
。那時我不懂,魚明明游在水里。。。。。。
水依著土才有形,魚靠著水才得生。
梁山伯的拇指摩挲著她腕間的符文邊緣,綠光順著他的指縫往外溢,就像方才你聽見的樹葉響,不是葉在數紋,是你的木性與這香樟的根脈相認,我的土性又在底下托著這認親的緣。
祝英臺反手握住他的手,指腹碾過他掌心的疤,那里的青光正與她的綠光絲絲縷縷纏成一股,像兩股終于匯合的溪流:記憶不是碎片。是土,能生萬物,能藏過往。
樹洞里的香樟味突然濃得化不開,像是有人打翻了陳年的香膏。祝英臺看著兩人交握的手底下,那些泛著金芒的泥土正順著纏枝紋往上爬,織成一張半透明的網。網眼里浮出更多碎片:唐朝蘇小小墓的血磚上,鄭元和刻的
字邊沾著的濕土,還帶著西湖的水汽;宋朝岳王廟前,孝娥用金板蘸著血寫證詞時,板底積的灰里,混著香樟落葉燒成的燼;清朝長橋的石縫里,陶師兒投湖前埋下的玉簪,簪尾纏著的那捧干土,至今還凝著錢塘江潮的咸。。。。。。
這些土,這些記憶,原來一直都在。
祝英臺的指尖微微發顫,那些碎片在光網里明明滅滅,像檐角的風鈴在風中輕響。
就像這香樟的根,在地下盤桓千年,從未離開。
梁山伯的聲音里帶著共鳴,他看見自己掌心的疤與她腕間的符文正以同樣的頻率發光,我們以為忘了的,其實都藏在土里,等著被木的生機喚醒。
樹洞里的光突然亮了三分,那些金芒與綠光交織著往上竄,在兩人頭頂織成片小小的光穹。祝英臺忽然笑起來,眼角沁出的濕意被綠光一照,像落了兩顆碎鉆:所以剛才的屏障才會變強。不是香樟的力量傳到我身上,是我們的記憶鉆進了香樟的根里,讓這千年的老樹,也記起了自己是怎么從一粒種子長成參天木的。
梁山伯低頭,看見兩人交握的手底下,泥土里的金芒正順著符文的脈絡往上涌,與綠光交織成一片暖融融的光海。樹洞外的香樟林突然傳來簌簌聲,像是千萬片葉子同時轉了個身,葉尖的光透過樹洞的縫隙鉆進來,在他們手背上投下細碎的影,像極了夏朝那只巨石香爐上,永遠燒不熄的、跳動的光。
他忽然想起文檔里的話:土是根基,木是生長。沒有土的木,是飄在水里的草;沒有木的土,是埋著枯骨的墳。
而此刻,他們交握的掌心里,正有片小小的、帶著金綠紋路的葉子緩緩舒展。葉尖沾著的光,一半是符文的青,一半是泥土的黃,像極了他們此刻相視而笑的眼
——
那里頭,藏著整座香樟林的過往,和往后無數個春秋的期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