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完這一句,陶師兒仿佛用盡了所有力氣,停止了掙扎。她不再看王宣教的方向,任由打手們粗暴地扭住她的雙臂,拖向那艘如同怪獸般的“錢”字畫舫。她的眼神越過猙獰的打手和老鴇臉上那得意又怨毒的冷笑,投向王宣教沉沒方向那片深不可測的、被動力泉之力浸染的漆黑水域,一片死寂的平靜取代了所有的星光。
王宣教的心在那一刻被徹底撕裂。他明白了。她根本就沒打算去找什么小船!她撲向追兵,塞給他玉簪,喊出那句“水會記得”,只是為了引開所有火力,用她自己作為祭品,為他——這個她深愛的、在神族規則下同樣卑微如塵的書生——換取一線渺茫的生機!
“師兒——?。?!”
他發出野獸般的悲號,掙扎著想爬起來沖過去,卻被一個折返回來的打手獰笑著,掄起沉重的船槳——
“咚!??!”
一聲令人牙酸的悶響。船槳帶著千鈞之力,狠狠砸在王宣教的后腦勺上!他眼前猛地一黑,所有聲音瞬間遠去,身體像斷了線的木偶般軟倒。鮮血混合著雨水,從他破碎的頭顱處汩汩涌出,迅速在冰冷的橋面上洇開一片刺目的猩紅(火的熄滅前兆)。在意識徹底沉入無邊黑暗前的最后一瞬,他渙散的瞳孔里,似乎還映著煙雨樓那扇小窗的縫隙,以及縫隙后那雙映著玉簪蝴蝶、決然赴死的眼睛。他的嘴唇無聲地翕動,吐出混著血沫的最后兩個字:
“師……兒……”
那并非呼喚,而是心脈寸斷前,所有愛戀、憤怒與不甘凝聚成的、焚盡靈魂的焚心之火!這虛幻卻熾烈到極致的火焰,在他沉入無邊黑暗的意識深處猛烈炸開,瞬間灼穿了覆蓋其上的、陰德銀行精心編織的“自愿殉情”的虛偽“土殼”!這火焰的余燼,將在百年后,被祝英臺從冰冷湖底喚醒,成為撕碎謊言的利刃。
陶師兒被粗暴地拖到了畫舫邊。她沒有再看橋上那灘迅速被雨水沖刷變淡的血跡,仿佛與那個世界已經隔絕。老鴇劉氏的金鐲在她身后閃著冷酷的光,幾個龜公死死扭著她的手臂。她眼中的最后一點光徹底熄滅了,只剩下比西湖最深處的寒潭還要冰冷絕望的死寂。
她低下頭,雨水順著她蒼白的臉頰滑落,滴在緊握的、空無一物的掌心。然后,她緩緩抬起另一只手,撫向自己的心口——那里,曾貼著溫潤的玉簪,也曾貼著愛人最后塞給她的生機。
她的指尖,隔著濕透的冰冷衣料,按在了心口那枚無形的、卻時刻灼痛著她的動力泉契約符文上。
沒有猶豫,沒有恐懼。在所有人——老鴇、龜公、打手,乃至畫舫里那位用“金山”買命的張老爺——都猝不及防的瞬間,陶師兒猛地拔下了發髻上唯一剩下的、一支磨尖了頭的普通銀簪(金的另一種形態,卑微卻鋒利)!
她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將那磨尖的銀簪,決絕地、狠狠地、刺入了自己的心口!
“噗嗤——”
一聲微弱的、皮肉被刺穿的輕響,在風雨中幾乎細不可聞。但隨之涌出的、滾燙的鮮血,瞬間染紅了她素白的衣襟,如同雪地上驟然綻放的、最凄艷絕望的花。她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卻沒有倒下。
她抬起頭,最后看了一眼王宣教消失的那片漆黑水域,眼中沒有淚水,只有一片澄澈的、近乎神性的平靜。那是對規則的蔑視,對自由的最終選擇。
然后,她身體向后一仰,如同掙脫了所有束縛的白色飛鳥,又如同離枝凋零的白玉蘭,以一種無比輕盈又無比沉重的姿態,無聲地墜入了冰冷的、翻涌著動力泉規則之力的西湖。
沒有掙扎,沒有呼喊,只有解脫般的平靜。
在她身體入水的剎那——
嗡——!
一圈異常純粹、劇烈震顫的深藍色漣漪,以她落水點為中心,轟然向四面八方蕩開!這漣漪蘊含著陶師兒全部的生命力、全部的愛戀、全部的痛苦和對自由的終極渴望!這是最純凈的“水”之魂,對禁錮它的動力泉規則發出的最后、也是最強烈的共鳴沖擊!
漣漪所過之處,那些被動力泉規則束縛在湖底、沉積了不知多少年的怨魂虛影,仿佛被注入了力量,竟齊齊發出低沉而解脫般的嗚咽,短暫地凝實了一瞬!冰冷的湖水深處,一絲源自這最后漣漪的、純凈而不屈的震顫,如同投入深淵的不滅火種,微弱而永恒地搏動起來。
長橋上,老鴇劉氏臉上的得意瞬間凝固,化作驚恐。她腕上的金鐲劇烈地嗡鳴、發燙,仿佛被那圈致命的藍光灼傷。張老爺的畫舫在突然洶涌的波浪中劇烈搖晃,船上傳來一片驚慌的尖叫。
雨,下得更大了。冰冷的雨水沖刷著橋面上那灘漸漸淡去的血跡,也沖刷著這個被金錢和規則碾碎的夜晚。只有那句“水會記得我們的”,如同詛咒,也如同預言,在風雨中久久回蕩,滲入西湖的每一滴水波,等待著百年后的共鳴與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