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面外,借電子屏的屏幕光,鄭培文清楚地看見她藏在指縫里的眼淚,幾乎就在同一時刻,他明確感知到自己左心房里的那顆東西尖銳地痛了一下,不止一下,跟隨喬安娜在鏡頭里被刻意慢放但無聲的反應,痛覺越來越明顯。
喬安娜把手摘開后,神情已經恢復如常,她的眼神和表情一致倔強,說她不想查看任何嘉賓的資料。說完,她轉頭離開,畫面慢慢變黑。
心痛還在持續,這種痛覺很令鄭培文感到陌生,尚來不及細究,聽見
ai
下達宣判:“心動判定失敗,您有劇烈心動反應,根據節目玩法,您的兩日獎金都將清零。”
后來的時間,屬于獲勝嘉賓柳橙。大概為了照顧其他嘉賓的感受,節目組、以及柳橙本人,都沒有大肆慶祝這次勝利。心臟帶來的麻木反應逐漸蔓延至全身,鄭培文只能麻木地恭喜柳橙,看王珂哭得雙眼通紅,一時忘了該怎么安慰她,該調用哪套社交詞令。幸好王珂身邊有柳橙,似乎也不需要多余的安慰。
鄭培文獨自走回了房間。
前三周,他把自己當一個玩家,全身心投入這場生存游戲。他和每一個人打交道,試探他們的情感流向。每周的攻擊玩法,他積極參與,觀察嘉賓淘汰后其他人的表現,他一度覺得自己變成了真正的節目嘉賓。直到第三周心動測定那晚,系統提示他
1v1
攻擊成功,獲得被攻擊方的
20
分,他的大腦忽然僵了一段時間。隔天,確認喬安娜出局,他發現自己驟變得遲鈍,而后,他一直在努力調節這種遲鈍。他的研究涉及人工智能情感交互訓練,一直有專門的認知心理學導師隨從指導,習慣遇到問題,及時咨詢。不像這里,孤島環境,缺少專業咨詢師。溯溪進醫院那天,他想過找母親,哪怕打個電話,工作人員隨時扛著攝像機對準他,他毫無興趣在鏡頭下表演,只能放棄。
從醫院回來的晚上,他和田維基聊天,維基說他欺騙了喬安娜的感情。彼時,鄭培文不認同。雖然他對
1v1
攻擊成功很意外,因為太清楚測定系統的邏輯機制,他不認為那足以說明感情的真偽。是到剛剛的終極心動測定,從攝像機鏡頭里清楚地看見喬安娜對自己的態度轉變,他才想明白,維基也許是對的。喬安娜是這個節目里極少數真正以真實自我回應他人的人,她對世界抱有信任,也因此對他的偽裝毫無防備。
是的,他在節目里的大量表現都經過理性打磨的偽裝,有時幾近完美,有時也會有微小的瑕疵,偶爾需要借助道具——例如墨鏡——來維持情緒距離。人類情感錯綜繁復,要擊中關鍵并不難,只要他愿意,他可以精準模仿任何風格的社交魅力。
今年是鄭培文讀博的第三年,研究方向是機器人與認知心理學結合,最近在準備畢業論文。三年前剛入學,參加跨學科研討課,張涵潤是客座講評人,她的研究方向是基于真人情感行為數據庫展開的模型訓練,對他在課上做的項目構想提出了諸多質疑,兩人由此結識。張涵潤比他大三屆,算是他的師姐,博士畢業后回國,受
a
廠邀請,設立了實驗室。她的實驗室常年與國內一線視頻平臺合作,采集戀綜等高參與度戀愛真人秀數據,用于訓練
ai
識別真實情感行為。
師姐知道他在準備論文,也清楚他未來想做情感型機器人,鄭培文去年冬天回國的時候,和他提起
l
平臺《心動禁區》,張涵潤的實驗室為這檔節目提供了技術支持。鄭培文聽完很感興趣,師姐鼓勵他報名,從研究角度給了他建議。綜合考量后,鄭培文按招募要求準備了簡歷并發送。
報名理由簡單:一來,他能沉浸觀察真實社交,采集一手數據;二來,實驗室為節目組打造的測定系統也需要驗證。盡管戀愛綜藝更契合他的實驗需求,但他并無在戀愛綜藝里和某位女嘉賓發生浪漫邂逅的意圖,擔心自己的狀態會顯得太過游離,相較而言,反戀綜類型更適合他。
收到節目組面試信息后,鄭培文第一時間告知對接導演,自己的身份背景,以及參加節目的意圖。以為導演會拒絕,不料她的態度竟很積極,當即表示:“我們要錄的是一檔生存游戲類節目,可能每位嘉賓都有自己的目的,至于大家能不能得償所愿,要看能在節目里留多久。”
初面之后,鄭培文又連續接受了五次面試,他人在波士頓,面試都是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