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梵音驚蟄（第1頁）

「陛下。」

那兩個字從僧人口中吐出時，正有片銀杏葉飄落在溪面，漾開的漣漪竟與聲音共振般顫了三顫。沈靜姝只覺耳膜嗡嗡作響，心口像是被重錘猛砸，踉蹌著后退半步，靴底碾過濕滑的苔蘚險些摔倒——懷中石頭突然發(fā)出的輕呼讓她猛然回神，才發(fā)現(xiàn)自己攥著孩童衣襟的指節(jié)已泛白如骨。

淬玉燕簪的燕翅不知何時沁出薄霜，與掌心銀杏鐵片的溫意形成刺人的溫差。皇帝？那個深居紫宸宮的九五之尊，竟會派人守在這荒山野澗？她死死盯著僧人膝頭那卷經(jīng)文，泛黃的書頁邊緣分明有檀香浸潤的光澤，與宮中佛堂供案上的經(jīng)卷如出一轍。

“你究竟是誰？”她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喉間腥甜翻涌，“陛下……他知道多少？”

僧人緩緩合攏掌心，銀杏鐵片隱入月白僧袍，露出的佛珠顆顆圓潤如凝脂，每粒都刻著極小的銀杏紋——那是阮家軍當(dāng)年的軍徽變體。“貧僧了塵，寒山寺住僧。”他指尖捻過第三十七顆佛珠時稍作停頓，目光掃過她衣襟上暗紅的血漬，澄澈得能照見她眼底的驚濤，“陛下知你攜星鑰出地宮，知你身承阮氏血脈，更知你懷中鍛星訣……已與你血脈相融。”

沈靜姝的呼吸驟然停滯。溪風(fēng)卷著碎石撞在巖壁上，發(fā)出細(xì)碎的脆響，倒像是她此刻崩緊的神經(jīng)在斷裂。落星驛的火光、啞奴噴濺的鮮血、陳騫臨終的眼神突然在眼前重疊——那些犧牲，難道竟是皇帝默許的篩選？

“陛下意欲何為？”她強(qiáng)迫自己挺直脊背，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借著刺痛維持清明。

了塵終于抬眼望向京城方向，毗盧帽的陰影在鼻梁投下淺痕：“陛下言，阮家冤屈積三十年，如冰封寒江。親王勢大如磐石，非尋常手段可破，需鑄一柄能斬開混沌的劍。”他的目光似有若無地掠過她胸前，那里的銀輝正透過布衫隱隱跳動，“但劍需執(zhí)者，而非懸于殿梁。神兵若落奸佞手是禍，落帝王手亦可能成劫——陛下要的，是能守本心的執(zhí)劍人。”

“為何是我？”沈靜姝的聲音發(fā)顫。

“阮家血脈能引星力，此為天命；與親王有血海深仇，此為鋒芒；”了塵的佛珠又轉(zhuǎn)動起來，聲線平得像溪面，“蕭煜世子選你為棋，此為變數(shù)。陛下與世子雖各有布局，卻在扳倒親王一事上同頻——正如這星圖，斗柄雖異，終繞紫微。”

“啞奴……陳太醫(yī)他們的死，陛下也知情？”她猛地上前半步，濺起的溪水沾濕僧袍下擺，卻在觸及布料的瞬間凝成細(xì)小的水珠滾落。

了塵眼中終于泛起漣漪，悲憫如溪霧漫開：“陳施主臨終前以銀針傳信，啞施主崩裂玄鳥烙印時，京郊觀星臺已見客星異動。陛下密令暗衛(wèi)連夜入地宮收殮遺骸，阮家祖陵的銀杏樹下，已備好了三十座無字碑。”

沈靜姝突然捂住嘴，淚水砸在掌心的鐵片上，竟讓那“阮”字刻痕泛起細(xì)碎銀光。三十座碑，恰是阮家軍蒙冤的三十載。她深吸一口氣，溪水中自己的倒影鬢邊還嵌著白骨碎屑，卻已多了幾分決絕：“陛下要我做什么？”

“活下去，悟星訣，等時機(jī)。”了塵從袖中取出羊脂玉凈瓶，瓶頸系著的紅繩已褪色，“此為凝神丹，可療你經(jīng)脈中殘留的石寒氣。”他又遞過塊青槐木牌，木紋里嵌著細(xì)如發(fā)絲的銀線，隱約是紫微垣星圖，“濟(jì)世堂藥鋪的柜臺下有星紋暗格，持牌可入。”

沈靜姝接過木牌時，指腹撫過冰涼的銀線，突然想起蕭煜給她的桑皮紙：“他……蕭煜現(xiàn)在如何？”

“世子在侯府養(yǎng)傷，”了塵起身時，僧袍掃過的青草竟未彎半分，“他的棋局比你更險，你們此刻相見，只會讓親王抓住破綻。待北斗斗柄轉(zhuǎn)向東南，自會重逢。”

山縫入口的葛藤蔓生如簾，了塵撥開藤蔓時，露出發(fā)黑的巖縫——壁上竟刻著密密麻麻的星軌，與鍛星訣殘篇完全吻合。“戍衛(wèi)營已在地宮外圍設(shè)卡，沿此路走半個時辰可見黑松林。”他轉(zhuǎn)身時，帽檐的陰影遮住眉眼，“陛下予你的不是庇護(hù)，是荊棘路。執(zhí)劍人需先飲血，方能揮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