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曉棠的腳步在荒草間踉蹌了一下,晚風卷著火藥味撲在臉上,混雜著手臂傷口滲出的血腥味,讓她的意識格外清醒。她攥緊手里的剪刀,方才剪斷藍線時的顫抖還殘留在指尖——那三分鐘的死寂,比與松本健一的纏斗更讓人窒息。
“靜安寺的地基埋在鐘樓下面?”林晚秋追上來,風衣下擺掃過沾滿露水的野草,聲音里帶著難以置信,“我在津門待了五年,從沒聽過這說法。鐘樓是前清就有的建筑,靜安寺明明在老城區的另一端。”
沈青扶著受傷的小李跟在后面,喘著粗氣補充:“說不定是趙山河和松本故意混淆了位置。十年前靜安寺毀于戰火,當年的圖紙早就沒了,誰也說不清原址到底在哪。松本特意在紙條上寫‘鐘樓之下’,說不定是個陷阱。”
蘇曉棠突然停下腳步,借著微弱的月光翻出懷里的老照片。燭光下模糊的“靜安寺”匾額此刻在月光中稍顯清晰,匾額右側的墻面上隱約有一道傾斜的刻痕——那痕跡她太熟悉了,鐘樓西側的墻體上也有一道幾乎一模一樣的斜痕,是光緒年間地震留下的印記。
“不是陷阱。”她指尖劃過照片上的刻痕,“鐘樓和靜安寺當年是同一批工匠建造的,地震時都留下了相同的痕跡。只是后來城市擴建,靜安寺被圈進老城區,鐘樓卻成了市中心的地標,久而久之,沒人再記得它們本是‘同根生’。”
話音剛落,身后突然傳來輕微的“咔嚓”聲,像是枯枝被踩斷的動靜。蘇曉棠瞬間按住腰間的匕首,側身躲到一棵老槐樹后,林晚秋和沈青也立刻散開,將受傷的同志護在中間。
月光從樹影間漏下來,照亮了草叢里的身影——是個穿著灰色短打的青年,手里攥著個布包,臉上滿是驚恐,看到蘇曉棠的槍口對準自己,腿一軟差點跪倒在地:“別、別開槍!我是組織的人,老周讓我來送補給!”
沈青認出他是負責物資轉運的小馬,松了口氣收起槍:“怎么這個時候過來?不知道這里剛打完仗?”
小馬捂著胸口喘勻氣,掀開布包露出里面的繃帶、消毒水和幾個冷硬的饅頭:“老周說你們這邊交火激烈,怕你們缺物資,讓我繞小路過來。剛在草叢里看到你們往鐘樓去,還以為是日軍的人。”他說著注意到蘇曉棠滲血的手臂,趕緊遞過消毒水,“蘇同志,你這傷口得好好處理,再感染就麻煩了。”
林晚秋立刻拉著蘇曉棠蹲到樹后,借著月光拆開滲血的繃帶。傷口邊緣已經紅腫,子彈擦傷的皮肉翻卷著,沾著草屑和泥土。消毒水倒上去時,蘇曉棠的牙關緊咬,指節攥得發白,卻沒發出一絲痛哼,只是盯著小馬問:“老周有沒有說其他消息?比如松本的動向,或者九月初七有什么特殊日子?”
“特殊日子倒是沒有,不過城里最近多了不少穿黑色風衣的人。”小馬蹲在旁邊幫忙遞繃帶,聲音壓得很低,“聽碼頭的兄弟說,這些人都是從上海來的,說是松本健一的直屬手下,手里都帶著新式武器。還有,日軍司令部昨天調了三車炸藥進市區,不知道要運去哪里。”
“三車炸藥?”沈青的聲音陡然拔高,又趕緊壓低,“備用火藥庫的炸藥已經夠炸平半個津門了,他們還調炸藥做什么?”
蘇曉棠的目光落在遠處鐘樓的尖頂上,月光順著鐘樓的飛檐流淌下來,在地面投下巨大的陰影,像一只蟄伏的巨獸。她突然想起鐵皮盒里的物資清單,上面除了備用火藥庫的炸藥數量,還標注著一行小字:“核心部件需從上海調運,九月初五抵津。”今天正是九月初五。
“松本要炸的不是聯絡點,是鐘樓本身。”她猛地站起來,繃帶還沒纏好的手臂晃了晃,“備用火藥庫的炸藥是幌子,用來吸引我們的注意力。他真正的目標是鐘樓下面的東西,那三車炸藥,是用來毀掉整個鐘樓地基的。”
林晚秋剛纏好的繃帶瞬間被扯松,她盯著蘇曉棠:“毀掉鐘樓?他瘋了嗎?鐘樓在市中心,周圍全是商鋪和民居,一旦炸毀,至少要傷亡上千人。”
“這就是他要的‘驚喜’。”蘇曉棠將老照片塞回懷里,“制造恐慌,讓百姓覺得組織保護不了他們,只能依賴日軍。松本是情報部的特工,最擅長用這種手段瓦解人心。我們必須在九月初七前找到鐘樓下面的秘道,弄清楚他藏了什么。”
小馬突然想起什么,從布包里翻出一張揉皺的紙:“對了,老周讓我給你們帶這個,說是從檔案室找到的民國三年的津門地圖,上面標著鐘樓的地下結構。”
地圖是用桑皮紙繪制的,邊緣已經泛黃發脆。蘇曉棠展開地圖,借著月光仔細查看——鐘樓的地基比想象中更深,地下有三道縱橫交錯的秘道,其中一道徑直通向西南方向,終點標注著“靜安寺地宮”。地圖角落用紅筆寫著一行小字:“秘道入口在鐘樓第三層,需暗碼開啟。”
“第三層是日軍的警戒崗。”林晚秋的眉頭擰成疙瘩,“鐘樓一共五層,一、二層是雜物間,三層駐著日軍的巡邏隊,四、五層是鐘樓的機械室,由特高課直接看守。想進第三層,比闖日軍司令部還難。”
沈青摸了摸腰間的槍,槍膛里的子彈所剩無幾:“我們現在人手不足,武器也不夠,硬闖肯定不行。得想個辦法混進去,最好能找到內應。”
“內應倒是有一個。”蘇曉棠的目光落在地圖上的“機械室”三個字上,“鐘樓的守鐘人老陳,是組織的外圍成員。上個月我和他對接過一次情報,他說特高課最近對機械室查得很嚴,好像在里面藏了東西。”
小李靠在樹上休息了片刻,臉色稍緩:“我認識老陳,他早年是修鐘表的匠人,特高課因為沒人懂鐘樓的機械結構,才留著他看守。不過他現在被日軍看得很緊,每天只能在一層和三層之間活動,想見他一面不容易。”
蘇曉棠將地圖折好塞進懷里,看了眼天色,東方已經泛起魚肚白:“天亮后日軍的警戒會更松些。林晚秋,你和小馬先帶受傷的同志去蘆葦叢的隱蔽點,用聯絡器通知老周調些武器和人手過來,順便查一下松本的手下在城里的落腳點。沈青,你跟我去鐘樓附近踩點,想辦法和老陳接上頭。”
分配完任務,眾人在路口分開。蘇曉棠和沈青換了身洗得發白的粗布短打,將武器藏在衣襟夾層里,混在晨練的人群中朝著市中心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