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里的空氣混雜著霉味與血腥氣,昏黃的火柴光在石壁上投下晃動的影子,將眾人的臉照得忽明忽暗。沈青靠在麻袋堆上,左臂的傷口剛用布條草草包扎過,滲出的血珠順著手臂往下滴,在地面積成一小灘暗紅。他攥著空了的槍套,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目光落在地窖中央的鐵盒殘影上——那里面裝著松本的計劃,如今卻成了對方手里最鋒利的刀。
“光緒二十三年……”林晚秋反復摩挲著老照片邊緣的小字,指尖蹭過泛黃的紙頁,留下一道淺淺的印子,“靜安寺建成的日子,松本肯定早就知道了。他故意讓我們找到密碼,又在最后搶走鐵盒,就是想讓我們眼睜睜看著他的計劃推進,打心理戰。”
蘇曉棠蹲在通風口旁,借著微弱的天光檢查磁鐵——馬蹄形的鐵塊邊緣還沾著泥土,吸附著幾顆細小的鐵屑。她想起機械室里那個日軍技師的話,松本在地下三層藏了炸藥和密碼箱,而密碼箱里的東西,恐怕才是這場風波的核心。“不是心理戰。”她突然開口,聲音打破了地窖的沉寂,“松本要的不是讓我們絕望,是讓我們‘主動’去鐘樓。他搶鐵盒的時候,特意說了‘九月初七,鐘樓見’,像是在等我們過去。”
“等我們?”小吳皺起眉,他的肩膀在磚窯一戰中被彈片劃傷,此刻正用手按著傷口,“他手里有炸藥,有紅外警報,還有那么多特工,難道怕我們壞他的事?”
蘇曉棠將磁鐵放在地上,又掏出老陳給的銅鑰匙——鑰匙表面刻著細密的紋路,是特高課特制的樣式,齒痕與鐘樓側門的鎖芯完美契合。“他怕的不是我們,是‘鑰匙’。”她指尖劃過鑰匙上的紋路,“趙山河的鐵皮盒里有物資清單,提到‘核心部件需從上海調運’,小馬說松本的人帶了新式武器,再加上技師說的密碼箱……這些東西湊在一起,很可能是個需要‘鑰匙’啟動的裝置。而松本以為,我們知道鑰匙在哪。”
沈青突然抬起頭,傷口的疼痛讓他倒吸一口涼氣,卻依舊語速急促:“你是說,松本搶鐵盒,不只是為了地宮圖紙,更是為了引我們去鐘樓,逼我們交出鑰匙?可我們根本不知道鑰匙是什么!”
“他以為我們知道。”蘇曉棠拿起老照片,指著照片里靜安寺匾額下方的暗格——那暗格在燭光下幾乎看不見,只有在月光下才能隱約看到一道縫隙,“趙山河和松本都在找靜安寺的東西,趙山河死前把照片留給我,說明照片里藏著關鍵線索。松本見過趙山河,肯定知道他手里有‘鑰匙’的線索,所以認定我能解開謎題。”
林晚秋突然想起什么,從懷里掏出一個皺巴巴的小本子——那是小馬犧牲前塞給她的,里面記著物資轉運的路線,最后一頁卻畫著一個奇怪的圖案:一個圓形的表盤,指針指向三點十五分,表盤邊緣刻著“子丑寅卯”四個字。“這是小馬的本子,我之前沒注意,這圖案會不會和鐘樓的鐘表有關?”
蘇曉棠接過本子,火柴光下,表盤的紋路清晰起來——表盤的中心不是普通的轉軸,而是一個小小的銅制鎖孔,和老陳給的銅鑰匙形狀幾乎一致。“是機械室的主鐘!”她猛地站起來,膝蓋撞到麻袋,發出“嘩啦”一聲響,“鐘樓的主鐘有三個表盤,分別顯示時、分、秒,小馬畫的應該是主鐘的表盤。三點十五分,對應地支就是‘寅時三刻’,而鑰匙的紋路,說不定能打開表盤里的機關!”
沈青忍著痛,撐著麻袋站起來:“你的意思是,‘鑰匙’藏在主鐘的表盤里?松本以為我們知道密碼,所以等著我們去打開表盤,他好坐收漁利?”
“不止。”蘇曉棠將本子和照片疊在一起,“九月初七是靜安寺建成的日子,也是主鐘第一次敲響的日子。松本選在那天動手,肯定是因為那天的某個時辰,主鐘的齒輪會和地下秘道的機關對齊——比如寅時三刻,這時候打開表盤機關,才能找到真正的鑰匙,或者啟動他要的裝置。”
地窖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日軍的叫喊聲,嚇得眾人瞬間噤聲。蘇曉棠立刻吹滅火柴,黑暗中,只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和外面漸行漸遠的腳步聲。過了約莫一刻鐘,她才敢重新點燃火柴,火光下,每個人的臉上都寫著凝重。
“不能再等了。”蘇曉棠將鑰匙和磁鐵塞進懷里,“現在是下午四點,距離九月初七還有兩天。我們必須今晚就去鐘樓,找到主鐘里的機關,不然等松本布好局,我們連靠近的機會都沒有。”
林晚秋看著受傷的同志,眉頭緊鎖:“可是他們的傷……地窖里沒有藥品,再跟著我們奔波,恐怕撐不住。”
“我有辦法。”一直沉默的小趙突然開口,他的胳膊被彈片劃傷,卻依舊眼神堅定,“老城區有個地下診所,醫生是組織的人,叫李大夫。我們可以先把受傷的同志送到那里,讓李大夫處理傷口,然后再去鐘樓。診所的后門通著護城河,就算日軍搜到那里,我們也能從水路走。”
蘇曉棠點頭,小趙是老津門人,對城區的路線比誰都熟,他說的地下診所應該靠譜。“那就這么定。”她將火柴吹滅,“現在天黑得快,我們趁夜色轉移,沈青、小吳你們兩個受傷輕的,扶著重傷的同志走前面;我和林晚秋斷后,注意觀察周圍的動靜。小趙,你帶路,盡量走沒人的小巷。”
眾人分工完畢,小趙先從通風口探出頭,確認巷子里沒人后,才示意大家依次爬出。地窖外的老巷里彌漫著晚飯的煙火氣,遠處傳來小販收攤的吆喝聲,看似平靜的表象下,卻藏著無數雙警惕的眼睛——松本的特工肯定還在老城區搜查,稍有不慎就會暴露。
蘇曉棠走在最后,手里攥著那把從鐵匠鋪買的鐮刀,刀刃在暮色中泛著冷光。她時不時回頭看一眼身后的巷口,確保沒有尾巴跟著。走到一個岔路口時,突然看到街角的墻上貼著一張通緝令,上面印著她和林晚秋的側臉,下面寫著“懸賞五十塊大洋,捉拿亂黨蘇某、林某”。
“快走!”蘇曉棠拉著林晚秋躲進旁邊的柴房,等巡邏的特工走過,才繼續跟著小趙往前跑。
地下診所藏在一家當鋪的后院,門是用一塊破舊的木板偽裝的,上面畫著一個十字記號——這是組織內部的聯絡暗號。小趙敲了敲門,里面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找誰?”
“來修鎖的,鑰匙斷在鎖芯里了。”小趙報出暗號。
木板被拉開,一個穿著白大褂的中年男人探出頭,正是李大夫。他看到眾人身上的血跡,立刻讓開身子:“快進來,外面不安全!”
診所里的空間不大,擺著一張手術臺和幾個藥柜,空氣中彌漫著酒精和草藥的味道。李大夫熟練地拿出消毒水和紗布,先給沈青處理傷口——子彈擦過手臂,雖然沒傷到骨頭,但傷口已經化膿,必須立刻清創。
“忍著點。”李大夫將消毒水倒在傷口上,沈青疼得渾身發抖,卻咬著牙沒發出一聲哼唧。蘇曉棠站在旁邊,看著李大夫手里的鑷子夾出傷口里的碎彈片,心里突然想起小馬——如果當時能早點趕到蘆葦叢,小馬是不是就不會犧牲?
“都處理好了。”李大夫用紗布將沈青的手臂包扎好,又給其他受傷的同志換了藥,“你們今晚就在這里住下,我去弄點吃的。外面風聲緊,晚上別出去,我的診所有暗格,萬一日軍搜到這里,你們可以躲進去。”
蘇曉棠謝過李大夫,走到窗邊,看著外面的夜色越來越濃。鐘樓的鐘聲在遠處響起,一下下敲在人心上,像是在倒計時。她掏出小馬的本子,再次看向那個表盤圖案——三點十五分,寅時三刻,主鐘的表盤,銅鑰匙……這些線索在腦海里交織,漸漸形成一個清晰的計劃。
“今晚十點,我們去鐘樓。”蘇曉棠轉過身,對眾人說,“李大夫說診所的暗格能藏人,我們留兩個同志在這里守著,其他人跟我去機械室。十點是日軍換崗的時間,守衛最松懈,而且主鐘會在十點準時敲響,鐘聲能掩蓋我們的動靜。”
沈青剛想開口,就被蘇曉棠攔住:“你留在這里,你的傷需要休息,而且你對機械室不熟,去了反而危險。林晚秋、小趙跟我去,小吳留下協助李大夫,保護受傷的同志。”
沈青知道蘇曉棠的脾氣,一旦做了決定就不會改變,只好點頭:“你們小心點,機械室的齒輪很復雜,別被卡住。如果遇到危險,立刻撤退,別硬拼。”
晚上九點半,蘇曉棠、林晚秋和小趙換了身黑色的夜行衣,將武器藏在衣襟里。李大夫給他們指了一條通往鐘樓的近路,從護城河的暗渠走,能直接到鐘樓的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