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彪的目光死死盯在那張日文信紙復印件上,喉結劇烈滾動了兩下,原本漲紅的臉頰瞬間褪去血色,只剩下病態的蒼白。他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被繩子勒緊的手腕青筋暴起,指節因為用力攥拳而泛出青白——那信紙右上角的特務機關印章,他曾在山田一郎的公文包里見過不止一次,絕不會認錯。
“我……我真不知道投放細菌武器的事。”張彪的聲音抖得像秋風里的枯葉,眼神躲閃著不敢碰蘇曉棠的目光,“至于什么‘特殊樣本’,我只聽山田一郎的副官提過一嘴,說是要送個‘重要東西’去天津,具體是什么、什么時候送,他根本沒跟我說啊!”
蘇曉棠蹲下身,與他平視,指尖輕輕敲了敲信紙邊緣:“張彪,你跟著山田一郎做事,總該知道他派去送樣本的人是誰吧?用什么方式送?天津租界那邊接應的人又是誰?這些你要是說出來,或許還能算你戴罪立功。”她刻意放緩了語氣,卻沒讓眼神里的銳利減半——她清楚,對付張彪這種貪生怕死之徒,既要有威懾,也要留一線“希望”。
張彪的眼睛猛地亮了一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可隨即又黯淡下去,嘴唇抿成一條僵硬的直線:“送樣本的人……我真不知道具體是誰。但我記得副官說過,要用‘商船’走海河,還提到了‘三號倉庫’和‘黑牡丹’。”他頓了頓,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黑牡丹’好像是個女人的代號,聽說在天津租界的特務圈里很有名,專門負責接頭轉運。其他的……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蘇同志,我要是有半句假話,天打雷劈!”
“商船、海河、三號倉庫、黑牡丹……”蘇曉棠在心里默念這幾個關鍵詞,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信紙邊緣。她站起身,對著守在一旁的士兵叮囑:“看好他,別讓他接觸任何人,也別給他多說話的機會。”說完,轉身朝著根據地指揮部快步走去——現在必須立刻把這些線索告訴老鬼,還有那個藏在鐵盒里的日文密信,得盡快找翻譯破譯完整內容。
指揮部里彌漫著一股濃重的草藥味,老鬼正坐在桌前,對著一盞油燈查看醫療隊送來的化驗報告。看到蘇曉棠進來,他立刻放下手里的紙,指了指旁邊的木凳:“張彪那邊問出什么了?”
“他說了幾個關鍵信息。”蘇曉棠坐下,把張彪的話原原本本復述了一遍,末了補充道,“還有這封密信,雖然你之前翻譯了大意,但我總覺得里面還有沒挖出來的細節,比如山田一郎提到的‘特殊樣本’具體是什么,還有他在天津租界的接應網絡到底有多大。”
老鬼點點頭,從抽屜里拿出一疊泛黃的紙——那是密信的完整翻譯稿。他把翻譯稿推到蘇曉棠面前,指尖在某一行字上點了點:“你看這里,山田一郎說‘特殊樣本需與租界實驗室配合,方能發揮最大效用’,這里的‘實驗室’,很可能是日軍在天津租界秘密建立的生化武器研究點。還有這句‘黑牡丹負責轉運,夜鶯協助掩護’,看來除了‘黑牡丹’,還有個叫‘夜鶯’的特務在幫他。”
蘇曉棠的眉頭擰得更緊:“‘夜鶯’?這個代號聽起來像個女人,會不會和‘黑牡丹’是一伙的?”
“有可能,但也不排除是單獨行動的特務。”老鬼端起桌上的搪瓷杯喝了口溫水,杯壁上的茶漬圈出一圈圈褐色印記,“天津租界里的日軍特務機構很復雜,除了華北派遣軍的特務機關,還有梅機關、特高課的人在里面攪和,彼此既有合作又有競爭。‘黑牡丹’和‘夜鶯’說不定分屬不同系統,這對我們來說,既是麻煩,也是可乘之機。”
蘇曉棠拿起翻譯稿,逐字逐句仔細看著,忽然注意到末尾有一行被劃掉的小字,翻譯稿上標注著“字跡模糊,疑似‘老狐貍已就位’”。她心里一動,抬頭看向老鬼:“‘老狐貍’是誰?會不會是潛伏在我們身邊的另一個內奸?”
老鬼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他湊過去看了看那行小字,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這個‘老狐貍’,我倒是聽過傳聞。據說日軍在華北地區安插了一個代號‘老狐貍’的高級特務,潛伏了很多年,沒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只知道他一直在暗中配合山田一郎的行動。之前軍火庫被炸、醫療隊遇襲,說不定都有他在背后搗鬼。”
“這么說,我們不僅要去天津租界截樣本,還要找出這個‘老狐貍’?”蘇曉棠的心里泛起一絲沉重——任務的難度比她想象的還要大。
老鬼點了點頭,眼神里帶著一絲擔憂:“天津租界魚龍混雜,日軍特務、外國巡捕、幫派分子到處都是,你這次去,必須萬分小心。我已經聯系了天津地下黨的負責人‘老周’,他會在租界外的聯絡點等你,給你安排身份和住處。”他從抽屜里拿出一個巴掌大的木盒,打開后里面放著一枚銀質的梅花胸針,“這是聯絡信物,你見到老周,把胸針給他看,他就知道是自己人。”
蘇曉棠接過胸針,指尖觸到冰涼的金屬花瓣,上面的紋路雕刻得很精細,一看就是手工打造的。她把胸針放進貼身的口袋里,抬頭看向老鬼:“那根據地這邊怎么辦?要是山田一郎沒死心,再派部隊來進攻,或者‘老狐貍’在內部搞破壞……”
“你放心,我會安排好。”老鬼打斷她的話,語氣堅定,“趙虎會負責根據地的防務,李巖協助醫療隊救治百姓和傷員,我會親自盯著內部的排查,絕不會讓‘老狐貍’再有可乘之機。你在天津的任務最重要,一定要把樣本截下來,絕不能讓山田一郎的陰謀得逞。”
蘇曉棠重重地點了點頭,心里清楚,這一次去天津租界,她面對的將是一場看不見硝煙的惡戰。
第二天一早,蘇曉棠換上了一身粗布旗袍,外面套了件灰色的短褂,頭發挽成一個簡單的發髻,臉上擦了點粗粉,看起來就像個從鄉下進城投奔親戚的普通婦女。她背著一個舊布包,里面裝著幾件換洗衣物、一把藏在夾層里的手槍,還有那枚梅花胸針和密信翻譯稿。
老鬼親自把她送到根據地的后門,遞給她一張泛黃的紙條:“這是老周的聯絡地址,在法租界的福安里三號,門口掛著一個紅色的燈籠。你記住,進了租界,少說話,多觀察,遇到陌生人搭話,盡量別理,要是實在躲不開,就說你是來投奔遠房表哥的,表哥姓周,在洋行做事。”
“我記住了。”蘇曉棠接過紙條,小心翼翼地放進布包的內層。
“還有,這是二十塊大洋,你拿著當盤纏。”老鬼又遞過來一個沉甸甸的布包,“在租界里花錢的地方多,別省著,但也別露富,免得被壞人盯上。”
蘇曉棠推辭了一下,最終還是接了過來:“老鬼叔,你放心,我一定會平安回來,把樣本帶回來。”
老鬼拍了拍她的肩膀,眼神里滿是牽掛:“去吧,路上小心。”
蘇曉棠轉身,朝著遠處的公路走去。她的腳步很穩,心里卻像壓了一塊石頭——她知道,從踏出根據地后門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走進了敵人的包圍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