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建國的鬧鐘在凌晨四點十五分準(zhǔn)時響起,像根細(xì)針輕輕扎破秋夜的寂靜。他沒敢按鬧鐘,而是在鈴聲剛起時就猛地抬手按住,生怕那尖銳的聲音驚醒里屋的妻女。廚房的燈開著最小檔,他用冷水抹了把臉,把前夜剩下的米飯倒進(jìn)鍋里,加兩勺水燜成粥,又從冰箱里摸出兩個雞蛋,在鍋底擦了圈油,小火煎成帶著金邊的溏心蛋——這是女兒林曉雅最愛的早餐。
“今天周六,你不多睡會兒?”妻子趙慧揉著眼睛從臥室出來,身上還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舊睡衣。她的聲音壓得很低,指尖無意識地攏了攏額前的碎發(fā),那里藏著幾根新冒出來的白發(fā)。
“早市的菜新鮮,還能便宜兩毛。”林建國把煎蛋盛進(jìn)盤子,又從塑料袋里掏出一把小青菜,“曉雅說想吃菠菜雞蛋面,我順便多買點。”他說話時始終看著鍋里的粥,蒸汽模糊了他眼角的細(xì)紋,那是常年扛著煤氣罐爬樓梯留下的痕跡。作為小區(qū)里的“萬能工”,他的活兒雜得很,扛煤氣、通下水道、修水管,誰家有需要隨叫隨到,報酬卻沒個準(zhǔn)數(shù),有時是二十塊現(xiàn)金,有時是半袋大米,有時只是一句“下次有事再找你”。
趙慧沒再說話,默默拿起抹布擦起灶臺。兩人結(jié)婚十年,一直住在這個月租八百塊的老房子里,墻皮已經(jīng)開始脫落,窗戶縫用舊報紙塞著,卻總也擋不住冬天的冷風(fēng)。她原本在超市當(dāng)收銀員,半年前曉雅上了小學(xué),放學(xué)后沒人接,她便辭了工作,在家附近的小餐館打零工,每天中午幫著洗碗、擇菜,晚上五點前趕回家給女兒做飯,一個月能掙一千八。
“爸爸,你今天能送我去少年宮嗎?”曉雅背著粉色的書包從臥室跑出來,小臉上還帶著剛睡醒的紅暈。她手里攥著一張皺巴巴的宣傳單,上面印著“周末繪畫班體驗課”,是上周學(xué)校門口發(fā)的。林建國的動作頓了頓,他昨天剛跟小區(qū)物業(yè)結(jié)了賬,三百塊的報酬里,兩百要交水電費,剩下的得留著買下周的菜。繪畫班體驗課不要錢,但要是想繼續(xù)學(xué),每月得交兩百八的學(xué)費。
“爸爸今天要去給張奶奶修水管,讓媽媽送你好不好?”林建國蹲下身,幫女兒理了理書包帶。他不敢看女兒的眼睛,那里面亮閃閃的期待,像根刺扎在他心上。他想起上周曉雅拿回的試卷,語文考了九十七分,作文題目是《我的爸爸》,女兒寫“爸爸的手很粗糙,卻能修好所有東西,他是世界上最厲害的人”。那天晚上,他躲在陽臺抽了根煙,煙蒂掐滅了好幾次,都沒舍得扔。
曉雅的嘴角垮了下來,但還是點了點頭:“那爸爸要早點回來,我畫了畫給你看。”
“一定。”林建國用力抱了抱女兒,轉(zhuǎn)身拿起靠在門邊的工具箱。箱子上的油漆已經(jīng)掉得差不多了,露出里面的鐵皮,邊角被磨得光滑,那是他用了五年的老伙計。
趙慧送曉雅去少年宮的路上,特意繞到菜市場買了塊五花肉。曉雅喜歡吃紅燒肉,她打算今天中午做,等林建國回來一起吃。路過文具店時,曉雅停在門口不肯走,玻璃柜里擺著一套彩色鉛筆,十二支裝,筆桿上印著卡通圖案。“媽媽,你看那個鉛筆好漂亮。”曉雅的聲音很小,手指輕輕貼在玻璃上,眼神里滿是羨慕。
趙慧看了眼價格標(biāo)簽——十八塊。她的口袋里揣著今天剛結(jié)的零工錢,一共五十塊,是她洗了三十個碗、擇了十斤青菜掙來的。她咬了咬嘴唇,拉著曉雅的手說:“等媽媽發(fā)了工資,就給你買好不好?”
曉雅立刻收回手,搖了搖頭:“不用啦媽媽,我用蠟筆也能畫畫。”她仰起臉笑,露出兩顆剛換的門牙,卻沒看見趙慧轉(zhuǎn)過頭時,悄悄抹了把眼睛。
林建國在張奶奶家修水管時,手機響了好幾次。是小區(qū)里的李叔打來的,說家里的電燈壞了,讓他過去看看。他加快了手里的速度,管道里的水濺了他一身,冰冷的水流順著衣領(lǐng)往下滑,他卻沒工夫擦。張奶奶看著他忙碌的樣子,端來一杯熱水:“建國啊,歇會兒再弄吧,不急。”
“沒事張奶奶,您家孫子還等著用衛(wèi)生間呢。”林建國擰上最后一個螺絲,打開水龍頭試了試,水流順暢了不少。張奶奶非要給他五十塊,他只收了三十,說:“上次您給的雞蛋還沒吃完呢,多了我不要。”
從張奶奶家出來,已經(jīng)快中午了。林建國沒顧上去李叔家,而是先去了附近的書店。他記得曉雅說過,想要一本《格林童話》,學(xué)校里的圖書館每次都被別人借走。書店里的書按原價賣,一本要二十九塊八,他猶豫了半天,還是把書揣進(jìn)了懷里。結(jié)賬時,收銀員問他要不要辦會員卡,他搖了搖頭,攥著找回來的七十一分硬幣,快步走出了書店。
回到家時,紅燒肉的香味已經(jīng)飄滿了整個屋子。曉雅正趴在餐桌上畫畫,看見林建國回來,立刻舉起畫紙:“爸爸你看,這是我們一家人!”畫紙上有三個火柴人,最高的那個手里拿著工具箱,中間的那個系著圍裙,最小的那個手里拿著畫筆,頭頂上畫著一個大大的太陽,周圍還有許多小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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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得真好,我們曉雅是小畫家。”林建國把書放在曉雅面前,“給你的。”
曉雅眼睛一亮,立刻翻開書,手指在書頁上輕輕摩挲。“爸爸,你怎么知道我想要這個?”她抬頭看著林建國,眼睛里亮晶晶的,像裝著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