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下午的陽光斜斜地穿過教室窗戶,在講臺上堆著的語文試卷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李老師拿起最底下那份試卷時,指尖頓了頓——卷面干凈得過分,閱讀理解的橫線空著,作文格子里更是連筆尖劃過的痕跡都沒有,只有封面上“陳嶼”兩個字寫得歪歪扭扭,像是用了很大力氣才刻上去。
這已經是陳嶼這個月第三次交空白卷了。上周的數學小測、前兩周的英語聽寫,他的答卷都只有名字。李老師記得開學時的陳嶼不是這樣的,男孩會在語文課上舉手分析課文里的人物,作文本上總能寫出“月光像被揉碎的玻璃紙”這樣靈氣的句子。變化是從上個月開始的,陳嶼開始頻繁請假,偶爾來學校也總是低著頭,校服領口拉得很高,遮住半張臉。
放學后,李老師沒有直接回辦公室,而是繞到了陳嶼家所在的小區。那是個老舊的家屬院,樓道里飄著晚飯的香味。她站在三樓302門口,剛想敲門,就聽見里面傳來摔東西的聲音,緊接著是男人的怒吼:“整天關在屋里像什么樣子!你以為躲著就能不用上學了?”
門內沒了動靜,只有壓抑的呼吸聲。李老師猶豫了片刻,還是輕輕敲了敲門。開門的是陳嶼的媽媽,女人眼睛紅紅的,看見李老師時愣了一下,連忙側身讓她進來。客廳里一片狼藉,碎掉的玻璃杯散在地上,陳嶼的爸爸坐在沙發上抽煙,眉頭擰成一團。而陳嶼的房間門緊緊關著,門縫里沒有一絲光。
“李老師,您怎么來了?”陳嶼媽媽的聲音帶著哭腔,“這孩子……不知道怎么了,回家就把自己鎖在屋里,飯也不吃,作業也不寫,問他什么都不說。”
李老師蹲下身,幫著收拾地上的玻璃碎片,輕聲說:“我今天看了陳嶼的語文試卷,他沒答題。我不是來問責的,就是想問問,他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提到試卷,陳嶼爸爸掐滅煙,聲音又激動起來:“我早就說過,別給他買那些沒用的漫畫書!現在倒好,心思全在那上面,連學都不想上了!”
“不是的!”陳嶼媽媽突然提高聲音,又趕緊壓低,“前陣子他跟我說,班里有人笑他畫畫難看,說他寫的作文是‘女生才會寫的矯情東西’……”
李老師的心沉了一下。她想起上個月班級群里,有幾個男生在討論“誰最娘”,當時她沒太在意,現在想來,陳嶼恐怕就是被議論的對象。她走到陳嶼的房門口,輕輕敲了敲:“陳嶼,我是李老師。我帶了一本新的《散文選》,里面有你之前說喜歡的汪曾祺的文章,要不要看看?”
門內沉默了很久,久到李老師以為不會有回應時,門鎖“咔嗒”響了一聲。陳嶼站在門后,頭發亂糟糟的,眼睛里布滿紅血絲,身上的睡衣皺巴巴的。他沒說話,只是往旁邊挪了挪,讓李老師進了房間。
房間里拉著厚厚的窗簾,光線昏暗。書桌上堆著一摞漫畫書,旁邊放著一個速寫本。李老師隨手翻開速寫本,里面畫滿了各種人物——有課文里的孔乙己,有漫畫里的英雄,還有一張畫著教室的速寫,角落里那個低著頭的小人,旁邊寫著“我”。
“這些畫很好看。”李老師指著那張教室速寫,“你把窗邊的梧桐樹畫得很像,尤其是葉子被風吹起來的樣子,很生動。”
陳嶼的肩膀動了動,沒有說話,卻悄悄拉了拉窗簾,讓一絲陽光透了進來。
“我今天看你的試卷是空的,”李老師放低聲音,“是不是覺得閱讀理解的題目太難,還是作文不知道寫什么?”
沉默了幾秒,陳嶼才小聲說:“我怕寫得不好,他們又笑我。”
“誰笑你?”
“班里的男生,他們說我寫的作文像女生,還說我畫畫是裝文藝。”陳嶼的頭埋得更低了,“我上周在美術課上畫了一只貓,他們就搶我的畫,還把它揉成一團扔在地上……”
李老師的心像被什么東西揪了一下。她終于明白,陳嶼不是厭學,而是被校園里的隱性欺凌擊垮了。他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不寫作業、不交試卷,其實是在用逃避的方式保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