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慶假期后的第一縷陽光,是踩著早讀課的鈴聲溜進八年級(3)班教室的。窗臺上的綠蘿還沾著假期前澆的水,水珠順著葉片滑下來,滴在窗沿上,卻沒驚醒講臺前捧著課本的林老師——她的目光,正牢牢鎖在第三排那個低頭的身影上。
“蘇曉,起來背《記承天寺夜游》?!?/p>
聲音落下的瞬間,教室里的瑯瑯書聲像被按下了暫停鍵。蘇曉猛地抬頭,馬尾辮上的粉色皮筋晃了晃,露出一張泛著慌色的臉。她攥著語文課本的手指關(guān)節(jié)發(fā)白,課本被翻到《記承天寺夜游》那頁,空白處還留著開學(xué)初她用彩筆寫的“元豐六年十月十二日夜”,只是此刻,那些熟悉的字跡像是突然生了疏,在她眼前晃成一團模糊的墨。
“我……我沒背下來?!碧K曉的聲音細得像蚊子叫,頭又低了下去,能看見后頸的碎發(fā)被汗水浸得貼在皮膚上。
林老師皺緊了眉。她記得很清楚,開學(xué)第一個月的語文測試,蘇曉的古文默寫是全班唯一的滿分,《論語》十則背得又快又準,就連她隨口提的《春江花月夜》,蘇曉都能斷斷續(xù)續(xù)背出幾句。那時的蘇曉,總愛在早讀課結(jié)束后追著她問“林老師,今天還能多教我一篇古文嗎”,眼睛亮得像盛著星光。可國慶假期不過七天,怎么連兩百字都不到的《記承天寺夜游》都背不下來了?
“坐下吧,下課后到我辦公室來?!绷掷蠋煹穆曇衾飵еD(zhuǎn)身繼續(xù)抽查其他同學(xué)。蘇曉坐下時,椅子腿在水泥地上蹭出一聲刺耳的響,她能感覺到周圍同學(xué)投來的目光,有好奇,有疑惑,還有幾分她不敢細想的輕視。她把臉埋進課本里,鼻尖縈繞著紙張的油墨味,腦海里卻突然蹦出國慶期間的畫面——KTV里閃爍的彩燈,燒烤攤飄著的油煙,還有初三那幾個“姐妹”笑著遞過來的手機。
開學(xué)第一個月快結(jié)束時,蘇曉是在食堂遇見陳瑤的。陳瑤是初三(1)班的“大姐大”,留著齊肩短發(fā),耳朵上別著銀色的耳夾,身邊總跟著兩個同樣打扮的女生。那天蘇曉不小心把湯灑在了陳瑤的校服上,正慌著道歉,陳瑤卻笑著拍了拍她的肩膀:“沒事,以后跟我們一起玩,沒人敢欺負你?!?/p>
從那以后,蘇曉的課間不再是抱著語文課本在座位上背書,而是跟著陳瑤她們躲在教學(xué)樓后的樹蔭下。她們會給她遞包裝花哨的零食,會跟她聊最近流行的短視頻,還會拿出手機讓她看“有趣”的直播。有一次蘇曉猶豫著說“我還沒背完《桃花源記》”,陳瑤就笑著揉她的頭發(fā):“背那玩意兒干嘛?等我們初三畢業(yè),帶你去城里玩,比古文有意思多了?!?/p>
國慶假期第一天,陳瑤就給蘇曉發(fā)了消息,讓她出來“放松放松”。蘇曉看著媽媽在廚房忙碌的身影,本想在家背古文,可陳瑤的消息一條接一條地彈出來:“就玩一天,開學(xué)再背也不遲”“我們都在等你呢,別掃興”。最終,她還是背著書包出了門,把語文課本孤零零地留在了書桌上。
那七天里,她們?nèi)チ随?zhèn)上的KTV,蘇曉第一次拿起話筒,卻連一首歌都唱不完整;她們?nèi)チ艘故械臒緮?,蘇曉看著油膩的食物,卻沒什么胃口;她們還在陳瑤家的出租屋里熬夜刷手機,蘇曉看著屏幕上閃爍的畫面,眼皮越來越重,卻被陳瑤拉著說“再玩一會兒”。有好幾次,蘇曉想起沒背的古文,想拿出手機查一查,卻被陳瑤一把按?。骸胺偶倬褪且_心,提學(xué)習(xí)多沒意思?!?/p>
直到開學(xué)前一天晚上,蘇曉才想起語文作業(yè)還沒寫,古文也沒背。她翻出語文課本,看著《記承天寺夜游》里“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的句子,卻怎么也記不住。窗外的月光照在課本上,她突然想起開學(xué)初林老師說的話:“古文里藏著古人的日子,你背會了,就像跟他們聊過一場天?!蹦菚r她還覺得這話很有意思,可現(xiàn)在,那些文字卻像隔著一層厚厚的霧,怎么也穿不透。
“蘇曉,你跟我說實話,國慶假期是不是沒好好背書?”辦公室里,林老師把一杯溫水推到她面前,目光里沒有了課堂上的嚴厲,多了幾分擔(dān)憂。
蘇曉捏著水杯的杯壁,指尖傳來溫?zé)岬挠|感,眼淚突然就涌了上來。她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起陳瑤她們,說起KTV里的彩燈,說起熬夜刷手機的夜晚,說起自己明明想背書,卻總被“姐妹”拉著玩的糾結(jié)。
“老師,我不是故意不背的,我就是……就是怕她們不跟我玩了。”蘇曉的聲音帶著哭腔,肩膀微微顫抖。
林老師靜靜地聽著,等她哭完,才輕輕拍了拍她的后背:“老師知道你想交朋友,可真正的朋友,不會讓你放棄自己喜歡的東西。你以前那么喜歡古文,背《論語》時眼睛都在發(fā)光,難道要因為別人的看法,就把這份喜歡丟了嗎?”
蘇曉抬起頭,淚眼朦朧地看著林老師。她想起開學(xué)初自己背完《岳陽樓記》時,林老師笑著夸她“有靈氣”;想起自己在作文里寫“我想讀遍所有古文”時,林老師在評語里寫“老師期待你實現(xiàn)夢想”。那些畫面,比KTV里的彩燈更亮,比手機里的視頻更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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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我錯了。”蘇曉擦干眼淚,把水杯握得更緊,“我以后不跟她們一起玩了,我想好好背古文,好好學(xué)語文?!?/p>
林老師笑了,從抽屜里拿出一本泛黃的《古文觀止》,遞給蘇曉:“這是老師上學(xué)時用的書,借給你。以后要是再有人拉著你玩,你就跟老師說,咱們一起背書。”
蘇曉接過書,指尖撫過封面上的字跡,突然覺得心里踏實了很多。她走出辦公室時,早讀課的鈴聲剛好再次響起,教室里傳來瑯瑯的書聲,這次,她清晰地聽見了“元豐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戶,欣然起行”的句子。
那天下午的語文課,林老師再次抽查《記承天寺夜游》,蘇曉舉起了手。她站在座位上,聲音雖然還有點抖,卻一字一句地背了下來:“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但少閑人如吾兩人者耳?!?/p>
背完的瞬間,教室里響起了掌聲。林老師看著她,眼里滿是欣慰的笑意。蘇曉坐下時,偷偷把那本《古文觀止》放進了書包里,她摸了摸書的封面,心里暗暗想:以后的課間,她要回到座位上背書,要繼續(xù)追著林老師問古文的問題,要把丟掉的喜歡,一點一點撿回來。
放學(xué)路上,蘇曉遇見了陳瑤她們。陳瑤笑著喊她:“曉曉,明天周末,我們?nèi)コ抢锿姘 !?/p>
蘇曉停下腳步,深吸了一口氣,搖了搖頭:“不了,我要在家背古文,還要寫語文作業(yè)。”
陳瑤臉上的笑容僵住了,旁邊的女生皺著眉說:“背古文有什么意思?你是不是不想跟我們玩了?”
蘇曉握緊了書包帶,想起林老師的話,抬起頭,認真地說:“我喜歡背古文,這比出去玩有意思。而且,真正的朋友,不會因為我喜歡學(xué)習(xí)就不跟我玩的?!?/p>
說完,她轉(zhuǎn)身往前走,沒有回頭。夕陽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路邊的稻穗晃著金黃的光,風(fēng)里帶著泥土的清香。蘇曉摸了摸書包里的《古文觀止》,腳步越來越輕快。她知道,以后的路或許會有孤單的時候,但只要手里有書,心里有喜歡,就不會迷路。
晚上,蘇曉坐在書桌前,翻開那本《古文觀止》,在《記承天寺夜游》的頁邊,寫下了一行字:“十月收假,重新開始?!贝巴獾脑鹿庹赵诩埳?,那些字跡在月光下,閃著淡淡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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