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徹底籠罩侯府。淅淅瀝瀝的雨又下起來,敲打著窗欞,發出單調而催眠的聲響。“靜心苑”內燈火稀疏,唯有沈靜姝的內室還亮著一盞如豆燭火,在風中搖曳,將人影拉得忽長忽短。
喝了點清淡米粥后,沈靜姝感覺身上恢復些許力氣。她借口久臥疲乏,想稍坐一會兒,讓春雨將她扶到臨窗軟榻上靠著,身上搭了條薄薄錦被。秋紋已被打發去歇息,外間只留春雨一人值夜。
機會來了。沈靜姝靠著引枕,目光看似隨意掃過這間臥室。燭光昏暗,諸多細節隱在陰影里,更添陳舊寂寥之感。“春雨,”她聲音輕輕,帶著病后的沙啞,仿若無聊閑談,“我這次病得糊涂,好多事……竟有些記不清了。我落水那日……你在我身邊嗎?”
春雨正拿著繡繃,坐在不遠處小杌子上做針線,聞言手指一頓,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警惕,旋即垂下眼瞼:“回夫人,那日奴婢不當值,是秋紋跟著夫人去園子里散心的。只聽說……是夫人不慎滑入荷花池畔淺水區。”
“淺水區?”沈靜姝捕捉到這個詞,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困惑與后怕,“淺水區怎會淹著人?我真是越發不中用了……”“夫人快別這么說,”春雨忙道,“許是地上青苔滑,又或者夫人那日身子本就不爽利,一時眩暈也有可能。萬幸當時附近有巡邏婆子,及時把夫人救了上來。”回答滴水不漏,把所有原因都歸咎于意外和原主體弱。
沈靜姝不再追問落水細節,轉而嘆道:“這一病,屋里似乎冷清不少。我記得……我嫁過來時,母親陪嫁了些物件,都有什么來著?我這腦子渾渾噩噩的,竟想不起來了。嬤嬤她們……也沒個消息。”她開始試探“錢”和“人”。嫁妝是古代女子在夫家立足的根本之一,陪房則是心腹力量。
春雨眼神閃爍一下,放下繡繃,語氣愈發謹慎:“夫人的嫁妝……一直由太夫人派人幫忙打理,收在庫房里,說是等夫人您……身子大好了,再慢慢交接。至于陪嫁的幾位嬤嬤和姐姐……您病后,太夫人說靜心苑需絕對清凈養病,人多吵鬧,還怕她們伺候不精心,暫時都調到外院做輕省活計了。”
沈靜姝的心微微一沉。果然!嫁妝被婆家以“代管”之名攥在手里,陪嫁的心腹被以“靜養”為由支開。原主在這府里,根本就是個被架空、孤立無援的空殼主子!難怪下人敢這般輕慢。她袖中的手微微攥緊,面上卻露出一絲感激與釋然:“原來如此……祖母思慮得真是周到體貼。我這般模樣,確實也管不了事,反倒添亂。”
她頓了頓,又狀若無意問道:“如今我這屋里,就你和秋紋兩個伺候?”“原本還有兩個粗使小丫頭,只是年紀小,毛手毛腳,怕驚擾夫人,平日不讓她們進內室。”春雨答道,“夫人若覺得人手不夠,奴婢明日去回了管事嬤嬤……”“不必了。”沈靜姝立刻打斷她,語氣溫和卻透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如今這樣就挺好,清凈。我病著,也不喜人多。你們二人……我很放心。”她刻意加重“放心”二字,目光平靜看向春雨。
春雨在那目光下,竟覺有些無所遁形,趕忙低下頭:“奴婢們定當盡心伺候夫人。”對話暫告一段落。沈靜姝靠在軟枕上,看似閉目養神,內心卻波濤洶涌。情況比她預想的更糟。無人、無錢、無寵,甚至可能身處險境。
窗外雨聲不知何時停了,只剩屋檐滴水的“嗒嗒”聲,一聲聲,敲在寂靜夜里,更顯幽深寒冷。就在這時,外院隱約傳來一陣輕微喧嘩,夾雜著腳步聲和壓低的說話聲,很快又歸于平靜。沈靜姝倏地睜開眼。春雨也警惕起身,側耳傾聽片刻,臉色微變。
“怎么回事?”沈靜姝輕聲問。“沒什么,”春雨迅速恢復鎮定,勉強笑道,“許是巡夜婆子經過,或是哪個院子的貓兒狗兒鬧出的動靜。夫人安心歇著吧,夜已深了。”她雖這么說,可眼神里那一閃而過的不安,沒逃過沈靜姝的眼睛。這侯府的夜晚,似乎并不平靜。那突如其來的聲響,究竟是什么?與白日的試探、她這位剛蘇醒的世子夫人,是否有著不為人知的關聯?
沈靜姝重新躺下,拉高錦被。燭火被春雨吹熄,屋內陷入濃稠黑暗。她在黑暗中睜著眼,感官變得異常敏銳。寂靜里,仿佛能聽見無數暗流在深宅之下涌動的聲音。今夜,注定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