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鬼遞來的壓縮餅干還帶著口袋里的潮氣,李少豐咬下一口,粗糙的粉末在舌尖散開時,耳邊突然傳來蘇曉棠短促的吸氣聲。他轉頭望去,只見蘇曉棠正盯著老鬼手腕上那塊磨損嚴重的夜光表,指尖微微發顫——那表殼上的劃痕,和父親蘇振邦日記里夾著的舊照片上,父親手腕上的表一模一樣。
“老鬼叔,您這表……”蘇曉棠的聲音比剛才在岔路里時更輕,眼神里翻涌著疑惑與期待,連扶著李少蕓的手都不自覺收緊了些。李少蕓察覺到她的異樣,順著她的目光看向老鬼的手腕,又轉頭看向父親,發現父親的眉頭也擰了起來,握著槍的右手食指悄悄扣在了扳機護圈上。
老鬼低頭看了眼手表,粗糙的手指在表殼上摩挲了兩下,嘴角扯出一抹略顯苦澀的笑:“這表啊,是十年前在上海執行任務時,一個老兄弟送的。后來他……犧牲了,我就一直戴著,算是個念想。”他說這話時,眼神飄向洞口外的樹林,陽光透過樹葉縫隙落在他臉上,能看到他眼角的皺紋里還嵌著沒擦干凈的煤塵。
父親往前跨了半步,手電筒的光束正好照在老鬼的手腕上,表針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微弱的綠光:“老鬼,你說的老兄弟,叫什么名字?”他的聲音比剛才問暗號時更沉,李少豐能感覺到父親身上的氣場變了,像是在秘密通道里面對山口惠子時那樣,每一個字都帶著警惕。
老鬼的身體僵了一下,抬手撓了撓后腦勺,像是在回憶:“時間太久,記不太清了……好像是姓蘇?具體叫什么,實在想不起來了。那會兒任務緊,我們就互相叫代號,他叫‘夜鶯’,我叫‘石敢當’?!?/p>
“夜鶯”兩個字剛出口,蘇曉棠猛地吸了口氣,眼淚瞬間涌了上來。她死死盯著老鬼,聲音帶著哭腔卻異常清晰:“您說他叫‘夜鶯’?那您還記得,他左胸口有顆痣嗎?他喜歡在執行任務前,給鋼筆灌滿藍黑墨水,說這樣寫情報時不容易暈開……”
老鬼的眼睛倏地睜大,臉上的疲憊一掃而空,他上前一步想要抓住蘇曉棠的手,卻被父親抬手攔住。老鬼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動作太急,停下腳步,聲音發顫:“你……你是振邦的女兒?你怎么知道這些?這些事,除了我和他,沒第三個人知道啊!”
“我父親犧牲后,母親給了我一本日記?!碧K曉棠從懷里掏出一個用藍布包著的小本子,布面上繡著一朵小小的梅花,邊角都磨得發白了,“日記里寫了他和‘石敢當’的事,寫了你們在上海一起炸日本人的軍火庫,寫了你們在法租界的咖啡館里交換情報……”
父親緩緩放下攔著老鬼的手,手電筒的光束從老鬼的手腕移到他的臉上:“老鬼,你既然認識振邦,當年‘夜鶯’任務失敗后,你為什么沒去找我們?總部那邊說,當時和振邦一起執行任務的人,都犧牲了。”
老鬼嘆了口氣,從背包里掏出一個皺巴巴的煙盒,里面只剩兩根煙,他抽出一根遞給父親,自己點了一根,煙霧在山洞里慢慢散開:“當年任務失敗后,我被日本人追著跳了黃浦江,僥幸被漁民救了,可左腿被打了一槍,落下了殘疾。等我養好傷回總部,才知道振邦犧牲了,還聽說總部里有叛徒,把‘夜鶯’任務的情報賣給了日本人。我怕自己暴露,就主動申請調到津門,想暗中查這個叛徒,可沒想到,一待就是五年,連振邦有個女兒都不知道。”他說著,看向蘇曉棠的眼神里滿是愧疚,“孩子,對不起,這些年,叔沒找到害死你父親的兇手。”
蘇曉棠搖了搖頭,把日記抱在懷里:“老鬼叔,不怪您。我父親的日記里說,‘石敢當’是個靠譜的兄弟,能在這兒見到您,我已經很開心了?!?/p>
李少蕓靠在洞壁上,看著眼前這一幕,輕輕拉了拉李少豐的袖子:“沒想到曉棠的父親和老鬼叔還有這么一段淵源,這下我們又多了個了解‘毒蛇’的線索。”李少豐點了點頭,卻沒放松警惕——剛才老鬼說“毒蛇”在聯絡點設了埋伏,可他沒說自己是怎么聽到的,也沒說從黑龍會地下室逃出來時,有沒有遇到其他特務。
就在這時,洞口外突然傳來一陣樹枝斷裂的聲音,很輕,但在安靜的樹林里格外清晰。老鬼瞬間把煙掐滅,父親一把將蘇曉棠和李少蕓拉到洞壁后,自己和老鬼分別守在洞口兩側,槍口對準外面。
“誰在外面?”父親壓低聲音喝問,手電筒的光束在洞口外的樹林里掃來掃去,能看到晃動的樹影,卻看不到人。
外面沒有回應,只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老鬼從背包里掏出一把匕首,握在左手,右手依舊舉著槍:“是山口惠子的人?還是‘毒蛇’派來的?”他的聲音壓得很低,李少豐能聽到他的呼吸比剛才更急促了些。
父親搖了搖頭,示意大家別出聲。他慢慢探出半個腦袋,往外面看了一眼,又迅速縮回來:“沒看到人,但地上的落葉有被踩過的痕跡,應該是剛走沒多久?!彼D頭看向老鬼,“你剛才從煤礦出來時,有沒有被人跟蹤?”
老鬼皺緊眉頭,仔細回想了一下:“我從通風管道出來后,沿著煤場的圍墻繞了半圈,沒看到特務。后來順著你們的腳印往樹林里走,也沒發現異?!y道是我逃出來的時候,被人盯上了?”
李少蕓扶著洞壁站起來,腳踝傳來一陣刺痛,她咬著牙說:“不管是不是被跟蹤,我們都不能待在這里了。剛才老鬼叔說,天黑后特務要對樹林進行地毯式搜索,現在離天黑還有兩個時辰,我們得盡快趕到父親說的那個隱秘山洞。”
父親點了點頭,從背包里拿出一張折疊起來的油紙,展開后是一張手繪的地圖,上面用紅筆標著幾個點:“這個隱秘山洞在翠屏山深處,從這里過去大概要走三個時辰,中間要經過一條河和一片亂石坡。那條河的水流很急,現在是汛期,我們得小心點。”他指著地圖上的一條曲線,“還有,亂石坡上有很多陷阱,是以前獵戶設的,我上次去的時候做了標記,你們跟著我的腳印走,別踩錯了?!?/p>
老鬼湊過來看了眼地圖,指著其中一個紅點:“這里是不是以前的獵戶小屋?我去年執行任務時路過過,不過當時小屋已經塌了一半,里面還積了不少水。”
“對,就是那里?!备赣H收起地圖,“我們可以在獵戶小屋那里歇一會兒,喝點水再走?,F在出發,爭取在天黑前趕到山洞?!?/p>
眾人收拾好東西,蘇曉棠把日記仔細包好放進懷里,老鬼則把剩下的食物和藥品分給大家,自己只留了一小包壓縮餅干和一瓶水。父親走在最前面,手里拿著手電筒,時不時照向地面,尋找著之前留下的標記;老鬼走在最后,負責觀察身后的動靜;李少豐和蘇曉棠扶著李少蕓走在中間,盡量放慢腳步,不讓李少蕓的腳踝承受太大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