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三十,年節(jié)前最后一次朝會。乾元殿內(nèi)檀香裊裊,漕糧抵京的消息驅(qū)散了糧荒陰霾,百官神色比往日輕松幾分,殿角甚至掛起了兩盞朱紅宮燈,透著些許年節(jié)喜氣。
然而這暖意之下,暗涌卻比往日更烈。
誰都清楚,今日的人事任免,是帝黨與白黨年末的最后一場博弈。
朝會鐘聲剛落,白鴻漸便率先出列,銀須在胸前微顫,手持奏折躬身時動作沉穩(wěn)如松:“陛下,戶部乃國之命脈,自王岱伏法,尚書之位空懸多日!周濟民侍郎熟悉漕運國庫,前番‘漕糧儲倉之策’更解了通州倉廩之急,勤勉有實績。臣懇請陛下升任周濟民為尚書,以安民心、穩(wěn)朝局!”
話音剛落,白黨官員立刻附和。吏部侍郎李默躬身道:“周侍郎在戶部任職十余年,賬冊熟稔于心,實乃最佳人選!”工部尚書張啟元亦道:“漕運剛通,亟需熟手主持,周大人再合適不過!”
周濟民垂首斂目,嘴角幾不可察地向上挑了挑,雙手卻在袖中死死攥緊,指節(jié)發(fā)白得幾乎要嵌進肉里。他清楚,這是白鴻漸對他“反對查賬”的獎賞,也是將他綁在白黨戰(zhàn)車上的繩索。
王岱的下場還歷歷在目,這個尚書之位,分明是個燙手山芋。可他不敢拒絕,只能強壓下心頭的驚懼,裝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
此時,太子蕭濟竟也急不可耐地出列,聲音刻意拔高,帶著幾分少年人的激昂:“皇兄!臣弟亦附議!王岱貪墨,周侍郎卻能獨善其身,足見品行高潔!且白丞相與諸位大人皆舉薦,可見人心所向。戶部政務不可一日停滯,懇請皇兄速速決斷!”
他說著,眼神熱切地瞥向白鴻漸,似在邀功。這副急著表忠心的模樣,落在黃柏悟等老臣眼中,只覺可笑又可嘆。東宮連“藏拙”的道理都不懂,偏要在此時跳出來當靶子。
蕭衍目光掃過殿內(nèi),在蕭濟臉上停留一瞬,心中冷笑。這個過繼給母后的三皇弟,終究是被白鴻漸拿捏得死死的,連“避嫌”都不會。他指尖摩挲著御案的九龍紋,語氣平淡卻不容置疑:“準奏。周濟民,即日起由你署理戶部。春耕錢糧、漕運調(diào)度,皆系于你手。國庫重地,若有差池,朕決不輕饒。”
周濟民連忙跪地叩首,額頭重重撞在金磚上,聲音帶著刻意的顫抖:“臣謝陛下恩典!定當鞠躬盡瘁,管好國庫、辦好漕運!”起身時,他悄悄抬眼,見白鴻漸正滿意點頭,后背卻已沁出一層冷汗。
白黨官員們紛紛露笑,彼此交換眼神。掌控了戶部,便等于握住了朝廷的錢袋子,日后與帝黨交鋒更有底氣。白鴻漸微微頷首,眼底閃過一絲得意。
這一局,白黨穩(wěn)了。
蕭衍看著這一幕,心中暗忖:將欲取之,必固予之,且讓你們再得意片刻。隨即話鋒一轉(zhuǎn),目光落在階下,語氣陡然鄭重:“周顯案查清,漕運通暢,皆因嚴明、趙衡等人有功。嚴明任大理寺丞,半月揪出王岱貪墨鐵證;趙衡疏通運河,讓漕糧趕在年前抵京。此二人當予以晉升。”
“嚴明,”蕭衍的目光鎖定他,“朕擢你為大理寺少卿,掌刑獄,繼續(xù)追查漕運余黨。”
此言一出,殿內(nèi)瞬間安靜。白鴻漸臉色微變,立刻出列,語氣帶著幾分“懇切”的勸阻:“陛下,不可!按祖制,官員晉升需循資歷,嚴明任寺丞不過兩年,無地方任職經(jīng)驗,貿(mào)然升任,恐難服眾!且大理寺掌刑獄生死,年輕人怕是鎮(zhèn)不住場子。”
“白丞相此言差矣!”御史臺陳御史突然出列,厲聲反駁。
他昨日剛受黃柏悟授意,今日專等白黨發(fā)難。
“祖制亦有‘功者破格’之例!當年安陽侯十七歲拜將,難道不是破格?嚴明查的是牽涉戶部尚書、漕運命脈的大案,揪出的是貪墨五十萬兩的巨貪,此功難道不大?”
“強詞奪理!”蕭濟猛地向前一步,袍袖掃過階前,聲音發(fā)顫,“安陽侯是浴血軍功!嚴明不過抓了個王岱,豈能相提并論?他年輕氣盛,若錯判冤案,豈非要讓皇兄背負‘用人不明’的罵名?”
“太子殿下這話才可笑!”帝黨官員吏部尚書林文彥冷笑出聲,“嚴明查的是‘貪墨漕銀五十萬兩、滅口周顯’的驚天大案!殿下這般急著反對,莫不是怕他查下去,牽扯出東宮之人?”他目光銳利如刀,“殿下維護舊制,反對能臣,不知情的,還以為殿下與王岱有瓜葛呢!”
這句話戳中要害,蕭濟臉色瞬間漲紅,想反駁卻語無倫次,只能求助地看向白鴻漸,活脫脫一副被戳穿心事的窘迫模樣。殿內(nèi)火藥味驟濃,檀香也壓不住這尖銳的爭執(zhí)。
就在此時,太監(jiān)馮德海匆匆入殿,跪地時袍角掃過地面,語氣慌張:“陛下,太后娘娘鳳體欠安!娘娘說,憂思陛下若因破格擢升寒了老臣之心,壞了祖宗法度,恐非圣君之道,特請陛下慎思!”
白鴻漸立刻附和,聲音沉痛:“陛下,太后娘娘憂國憂民,臣等豈能讓娘娘為朝局憂心?還請陛下以孝道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