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遠侯府那兩扇氣派的朱漆大門前,空氣仿佛都凝滯了。
大理寺少卿嚴明,一身深緋色官服襯得他面色愈發冷硬如鐵,身后一字排開的不是尋常衙役,而是大理寺直屬的精悍官差,個個手按制式腰刀,眼神如鷹隼般掃視著侯府門楣,肅殺之氣撲面而來。這陣仗,引得街上行人遠遠躲開,又忍不住伸長了脖子張望,竊竊私語聲如同蚊蚋般嗡嗡作響。
“吱呀——”
侯府側門先開了一道縫,管家探頭看了一眼,臉色一變,飛快縮了回去。過了好一會兒,中門才不情不愿地緩緩洞開。
定遠侯徐威邁步而出,他衣著倒是齊整,但發冠微微歪斜,顯然是匆忙收拾出來的。臉上那笑容堆得又急又假,眼底還帶著沒睡醒的惺忪和一絲被打擾的不耐。
“哎喲!嚴大人?”徐威拱著手,聲音帶著刻意的洪亮,目光掃過嚴明身后那些官差,眼皮跳了跳,語氣帶著試探,“這是什么風把您這位大理寺的煞……呃,青天給吹到我這小廟來了?還帶著這么多……弟兄?”
他搓著手,上前幾步,試圖湊近些套近乎,壓低聲音:“嚴老弟,是不是有什么誤會?這么大清早的,可是京里出了什么大案要犯,需要我侯府配合查緝?”他擺出一副困惑又愿意配合的姿態,想把水攪渾。
嚴明根本不接他的茬,身形如松,紋絲不動,只從袖中抽出一紙文書,聲音冰冷,沒有任何寒暄,直接砸向主題:“徐侯爺,本官奉命,前來提審你府上昨日強擄的一戶人家,姓曾,戶主曾大,其女曾巧姑。這是大理寺的提審文書,請侯爺即刻交人。”
“曾……曾巧姑?”徐威臉上的肌肉僵硬了一瞬,眼底飛快閃過一絲慌亂,但立刻被更濃的疑惑掩蓋,“嚴大人,您這沒頭沒尾的……什么曾家?什么巧姑?我府上近日并未新進仆役啊?是不是搞錯了?”
他攤開手,一副無辜受擾的模樣:“我定遠侯府雖說如今不比往年,可也是講規矩的人家,買奴納仆都有正經手續,豈會胡亂收押什么良民?定是有人誣告!”
他嘴上否認,但那瞬間的遲疑和閃爍的眼神,早已將他的心虛暴露無遺。
嚴明嘴角扯出一抹冰冷的弧度,懶得跟他繞彎子,直接掏出那張從京兆尹衙門弄來的賣身契副本,抖開亮在徐威眼前:“徐侯爺,看清楚了!白紙黑字,還有官印!曾巧姑一家五口的賣身契,昨日在你們侯府管家手里過的明路!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想抵賴?”
徐威眼皮一跳,心里罵了句娘,面上卻穩如老狗,呵呵一笑:“嚴大人,就憑這張抄錄的紙?誰知道是不是有人偽造,故意構陷?要看,也得看原件不是?”他回頭對管家使了個眼色,“去,把咱們府上那份正經的賣身契原件拿來,給嚴大人過目!咱們身正不怕影子斜!”
管家會意,很快捧來幾張按了紅手印的契書,雙手奉上,腰板挺得筆直,語氣帶著幾分倨傲:“大人請瞧,這可是他們自愿畫押,官府備案的紅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嚴明接過那幾張所謂的“原件”,只掃了一眼,便冷笑出聲,指尖重重戳在墨跡和指印上:“自愿?徐侯爺,你當本官是瞎子不成?!這字跡潦草慌亂,墨跡深淺不一,分明是被人強握著筆硬寫下來的!還有這指印,歪歪扭扭,邊緣模糊,一看就是掙扎時被強行按上去的!這叫自愿?這他娘的是明搶!”
他聲音陡然拔高,字字如冰錐砸落,那股子久居刑獄的森然威壓瞬間彌散開來,竟讓養尊處優的徐威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心頭猛地一緊。
徐威臉色變了幾變,知道光憑契書糊弄不過去,眼珠一轉,又生一計,陪著笑臉道:“嚴大人,許是下面人辦事毛躁,嚇著那家人了,但賣身總是真的嘛!人,我們府上確實有,這就叫出來給大人看看?”
不等嚴明回應,他便揮手讓人去帶。不一會兒,五個穿著粗布衣服、低眉順眼的男女被領了上來,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上。
徐威指著這五人,底氣又足了幾分:“嚴大人您看,這就是曾家一家五口,都在這兒了!他們自己都承認是自愿賣身的!”他轉頭對那五人厲聲道,“是不是啊?你們自己說!”
那五人渾身一抖,磕磕巴巴地附和:“是…是自愿的…小人們自愿賣身侯府…”
嚴明目光如電,在這五人臉上逡巡片刻,忽然嗤笑一聲,語氣充滿了譏諷:“徐侯爺,你找替身也找個像樣點的!這五人,年紀倒是能對上契書,可你看看他們的長相,高矮胖瘦各異,眉眼間哪有半分相似之處?你告訴我這是一家人?你當我是三歲孩童好糊弄嗎?!”
徐威被噎得老臉一紅,卻仍強撐著,甚至帶著點耍無賴的腔調笑道:“嚴大人這話說的,一家人就非得長得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難道大人還要效仿古法,讓他們滴血認親不成?那玩意兒可做不得準啊!”
“滴血認親不必!”嚴明聲音斬釘截鐵,“曾巧姑的祖母如今就在吏部尚書林大人府上!還有他們家的左鄰右舍,多得是人認得他們!是真是假,把人帶過去,一眼便知!徐侯爺,要不要現在就去對質?!”
徐威一聽“還有個老的”,心里頓暗罵手下辦事不牢靠,居然漏了個癱在床上的老貨!他臉色瞬間陰沉下來,知道這戲是演不下去了。
他揮揮手,讓人把那五個冒牌貨帶下去,臉上那點假笑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合著惱怒和威脅的陰沉。
他上前一步,幾乎貼著嚴明的耳朵,呼出的熱氣帶著一種令人不適的粘稠感,聲音壓得極低,卻像毒蛇吐信,帶著刺骨的寒意和一種豁出去的瘋狂:
“嚴明!你小子別給臉不要臉!把事情做絕了,對誰都沒好處!睜只眼閉只眼,大家日后在朝堂上碰面,還能互相拱拱手!你可想清楚了!”
徐威喉結滾動,眼里的血絲更重,幾乎是咬著牙補充道:“選秀就在眼前!老子的女兒,那是要進宮,要去陛下身邊承歡侍宴的人!你這時候揪著這點破事不放,打的是我徐威的臉嗎?你打的是未來宮嬪的臉!是打陛下看中的人的臉!”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扭曲的興奮和威脅,仿佛已經看到了女兒得寵、徐家再次崛起的景象。“這事兒要是鬧得滿城風雨,讓陛下還沒見著人就先聽見她家這名聲,陛下心里能痛快?圣心不悅,這后果……嘿嘿,嚴大人,你這頂烏紗帽,經得起陛下的斥責嗎?!”
他死死盯著嚴明的眼睛,試圖從里面找出一絲畏懼或動搖。“宮里的事兒,水深著呢!有時候,一句話,一個由頭,就能讓有些人萬劫不復!你確定要當這個出頭椽子,替那些泥腿子,賭上自己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