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峰塔遺址的半截塔基被嵌在玻璃罩里,像塊被洪荒巨獸啃剩的獸骨,青灰色磚石上爬滿暗綠色青苔,有的地方已經凝成半透明的膠狀,仿佛能看見內里流淌的汁液。潮濕的腥氣隔著三層防彈玻璃滲出來,混著游客留下的消毒水味,在空氣里擰成一股黏膩的繩,勒得人太陽穴突突直跳。梁山伯盯著磚石接縫處的凹陷,總覺得那些青苔在微微起伏
——
不是穿堂風掀起的波紋,是磚石本身在呼吸,每一次翕動都帶著金屬摩擦的細響,像生銹的鎖鏈在幽深的地底下拖動。
“你有沒有覺得……
這里像口活棺材?”
祝英臺的聲音裹著寒氣,尾音被什么東西狠狠掐了一下。她下意識按住手腕,銀鐲子硌得骨頭生疼,契約符文正在皮肉下發燙,像枚剛從火里鉗出來的銅錢。指尖卻不受控制地朝玻璃罩伸去,那里的青苔正以肉眼難辨的速度蜷縮,露出底下斑駁的蛇形刻痕。梁山伯眼疾手快攥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溫度透過濕透的真絲襯衫傳來,像塊溫潤的和田玉抵著她皮膚下亂竄的刺痛。
“別碰。”
他的拇指摩挲著她腕骨凸起的地方,那里的布料已經被冷汗浸得發潮,能清晰摸到脈搏的跳動,“你忘了祝公遠說的?符文遇舊物會引動時空亂流。”
指腹突然觸到一片滾燙,他低頭看去,符文的金光正透過布料滲出,在她腕間凝成細小的漩渦,把他的指尖也卷得發麻,像觸到了微弱的電流。
祝英臺想掙開,卻被他握得更緊。兩人的影子投在玻璃上,重疊處竟與塔基的光紋隱隱相合,像幅被歲月揉皺又勉強展平的古畫,邊緣還帶著細碎的裂紋。“你看。”
她偏過頭,發絲掃過他的耳廓,帶著柑橘洗發水的清香,沖淡了些許塔基的腥氣,“我們的影子……”
話音未落,玻璃突然發出蜂鳴般的震顫,兩人交疊的影子里裂開蛛網般的細縫,縫里淌出暗紅的光,映得他們瞳孔都泛著瑪瑙般的血色。
梁山伯突然想起三日前在祝家老宅,他翻到本線裝民國筆記,牛皮封面已經脆得掉渣。里面夾著張泛黃的合影:穿西裝的男人握著旗袍女子的手,珍珠手鏈在腕間閃著冷光,兩人身后的雷峰塔還沒重建,殘基在暮色里像道結痂的傷疤。筆記里用蠅頭小楷寫著
“同契者影相疊,鎖自開”,當時只當是無稽之談,此刻掌心傳來的灼燙卻在一寸寸印證那句讖語。他松開手時,兩人的手腕上都留下道淺紅的印子,形狀竟與塔基的蛇紋符文一般無二,像是被無形的印章蓋過。
“你有沒有聽見……”
祝英臺的聲音發顫,剛要細說那從地底下傳來的嗚咽,眼前突然炸開一片刺目的金光。光暈里站著個穿絳紅色袈裟的和尚,念珠轉得飛快,檀木珠子碰撞的
“嗒嗒”
聲,竟和她腕間符文的跳動頻率重合,形成某種詭異的共振。和尚袖口的時空錢莊標記在金光里浮動,青銅齒輪正在緩緩轉動,梁山伯突然按住祝英臺的后頸,把她的臉按向自己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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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標記轉動時,會映出觀者最恐懼的記憶,他不想讓她看見那些被金鏈絞碎的藤蔓,那些纏繞在骨頭上的青綠色血痕。
“妖就是妖。”
和尚冷笑,念珠轉得更快,每顆珠子上都浮現出細小的梵文。塔基磚石突然亮起蛇形符文,女子的哭喊穿透時光的壁壘:“許仙!這藥方……
救不了我!”
聲音凄厲得像指甲刮過生銹的銅鏡。
祝英臺在他肩頭掙了掙,發絲蹭著他的脖頸,帶著微涼的汗意。“我看見了。”
她的聲音悶在布料里,帶著潮濕的水汽,“明朝的雷峰塔下,她的鎖鏈上……
纏著和你一樣的青衫布屑,還有半片蝴蝶形狀的玉佩。”
梁山伯的呼吸猛地頓住,記憶碎片像被打翻的琉璃盞涌來,他感覺到祝英臺的指尖在他背上寫著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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