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波亭的木欄在臘月冷雨里泡得發(fā)脹,每道木紋都像吸飽了水的海綿,輕輕一碰就滲出水珠,混著若有似無的鐵腥味。那腥味是從墻角的稻草堆里漫出來的,去年冬天凍死的老鼠尸體還嵌在草縫里,此刻正隨著雨水的浸泡,把暗褐色的汁液洇進(jìn)青磚縫。岳飛接過獄卒遞來的麻紙時,指腹蹭過紙面粗糙的顆粒,那觸感像極了朱仙鎮(zhèn)戰(zhàn)場上尚未冷卻的血痂,帶著盔甲碾壓過的凹凸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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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想起岳云在那場戰(zhàn)役里被流矢劃破的手背,當(dāng)時自己就是這樣用指腹摩挲過那道傷口,血痂下的皮肉還在微微顫動。
監(jiān)刑官腰間的刀鞘在青磚地上磕出鈍響,像塊石頭砸進(jìn)死水:“死前留字,是想求朝廷赦免?”
刀鞘上的銅環(huán)隨著動作晃悠,在燭火里投下細(xì)碎的影子,倒像是誰在地上寫著不成句的咒。
他沒抬頭,只將狼毫筆往墨碟里一蘸。那墨是摻了桐油的劣品,在碟子里泛著渾濁的光,落筆時竟在麻紙上暈出青銅色的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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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極了他少年時在湯陰老宅井里見過的月光,那時母親總說井里住著河神,能照見人心里的光。“天日昭昭”
四字落下,筆鋒如槍挑劍刺,最后一筆豎鉤猛地劃破紙面,濺出的墨點落在地上,竟
“滋啦”
一聲燃成豆大的火苗,在潮濕的青磚上燒出焦痕。
“死到臨頭還弄這些鬼把戲!”
監(jiān)刑官一腳踢翻炭盆,火星濺在岳飛的囚服上,卻沒燒穿那層粗布。火苗順著針腳爬成細(xì)小的火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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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孝娥為他縫補(bǔ)時特意繡的纏枝蓮,花瓣的弧度沿著肋骨的走向蜿蜒,此刻正像活過來一般發(fā)燙,燙得他胸腔里的血都跟著沸起來。他忽然記起孝娥繡花時的樣子,油燈把她的影子投在墻上,手指捏著銀針在布面上穿梭,像只停不住的蜂,“這蓮花要繞著骨頭長,才能護(hù)著你不傷根本。”
她說這話時,鬢角的碎發(fā)垂在布面上,沾了點白色的棉絮,像落了片雪。
岳飛擱筆的動作頓了頓。鐵窗外的雨絲斜斜切進(jìn)來,在燭火里織成透明的網(wǎng),網(wǎng)眼漏下的碎光落在他手背上,像孝娥縫衣時落下的銀線。他忽然想起臨行前,孝娥把那塊昭雪金板塞進(jìn)他行囊:“這金能映人心,若遇不公,就讓它看看誰在說謊。”
此刻那金板該在嶺南的藥箱里吧,和那些摻了金粉的藥膏一起,正抹在流民潰爛的傷口上,開出暖融融的花。上個月收到的家信里,孝娥說曲江的瘟疫好些了,就是缺金粉,她把自己的金釵都熔了,“流民的傷口里長出的肉芽,比金釵亮多了。”
“火會滅。”
他抬手抹過紙面的火星,焦痕里滲出暗紅的光,在磚地上拼出半枚殘缺的戰(zhàn)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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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他當(dāng)年在郾城大捷后,親手刻在帥旗上的標(biāo)記,當(dāng)時岳云嫌他刻得丑,非要在旁邊補(bǔ)個小太陽,說
“爹爹的戰(zhàn)紋該有光”。“但灰燼里的溫度,能焐熱凍土。”
話音未落,燭芯
“啪”
地爆響,一串火星穿透牢房的木縫,在雨幕里連成線,像支無形的箭射向南方,箭尾拖著的光帶,竟與他盔甲上的朱纓一般紅。那朱纓還是建炎年間,宗澤老將軍親手為他系上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