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伯指尖下的拓片帶著砂紙般的粗糲,涼意順著指腹蔓延,裹挾著庫房特有的陳腐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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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陳年宣紙的草木味與松煙墨的沉郁交織,像被時光浸泡過的濃茶。當他的指腹撫過三潭印月香爐殘片拓本上那些看似無章的木紋時,一股熟悉的麻癢感陡然竄起,順著神經末梢直抵太陽穴,像有細針在皮下輕刺。
又來了。。。。。。
他閉緊眼睫,試圖將這不合時宜的暈眩按下去。但這一次,幻覺如決堤的洪水般洶涌沖破意識,清晰得令人窒息。
不再是朦朧的光影碎片。他
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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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真切體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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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初冬的湖水漫過膝蓋時,那種帶著冰碴的寒意順著毛孔往骨頭縫里鉆。粗麻布褲腿吸飽了水,沉甸甸地裹著小腿,每動一下都牽扯著凍得發僵的肌肉。湖底的淤泥混著碎貝殼硌著腳掌,腥氣順著褲管往上竄,與鼻腔里松木油的清苦纏在一起。
離他三步遠的淺灘上,跪著個身形健碩的男人。對方的麻衣被湖水泡得半透,肩胛處磨出的破洞露出凍得發紅的皮膚,卻絲毫不見瑟縮。他面前橫臥著塊半浸在水里的巨木,看紋理像是百年松木,被湖水泡得泛著烏青。男人左手死死按著木頭,右手緊握的刻刀約有巴掌長,木柄被汗水浸得發亮。刀鋒切入木面時,先是
的一聲悶響,隨即爆出刺耳的
聲,細碎的木屑混著水花濺到他臉上、頸間,他連眼都沒眨一下。
水會忘。。。。。。
刻刀又深鑿一寸,男人喉結滾動著,聲音像是被砂紙磨過,去年漲水時沖垮的堤岸,今年就長出了新草。。。。。。
水會忘。。。。。。
第二刀下去,虎口崩開道血口子,鮮紅的血珠滴在木頭上,迅速被水暈開,李家嫂子埋在柳樹下的銀釵,一場雨就沖去了記號。。。。。。
木頭不會忘。。。。。。
他忽然加重力氣,刻刀幾乎要嵌進木頭里,指節因用力而泛白,血珠順著刀柄往下淌,在水面暈開細小的紅圈,刻深些,再深些!
刀鋒在木面劃出繁復的紋路,細看竟像是某種圖騰
——
有船帆的輪廓,有鎖鏈的形狀,還有幾個歪歪扭扭的符號,像水波又像火焰。每道刻痕都入木三分,男人每鑿一下,梁山伯的虎口就跟著抽痛一下,連帶著小臂肌肉都突突直跳。
木頭記得。。。。。。
男人忽然抬頭,雨水混著湖水從他棱角分明的下頜滴落,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里,映著灰蒙蒙的天,也映著岸邊一個模糊的身影,墨姜在岸上編的草繩,第三圈打了個死結。。。。。。
那聲音里裹著近乎絕望的堅持,像在對抗著無形的、要抹去一切的洪流。梁山伯甚至能感受到男人后頸繃得像弓弦的肌肉,能聞到他身上汗味混著松木油的氣息里,還藏著點淡淡的麥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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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清晨出門時,妻子塞給他的干糧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