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被墨汁浸透的棉絮,沉甸甸地壓在祝家老宅的飛檐上,檐角銅鈴被雨打得發啞,搖晃間只發出
“嗡
——”
的悶響,像困在深潭里的嗚咽。祝英臺推開雕花紅木大門時,門軸轉動的
“吱呀”
聲刺破雨幕,驚得廊下懸著的走馬燈猛地一晃,燈影里的仕女圖在濕冷的空氣中扭曲成怪誕的模樣。
玄關處的青瓷瓶裂著冰紋,瓶中晚香玉的花瓣卷成焦黃色,邊緣沁著黑漬,濃郁的甜香在穿堂風里凝著,混著庭院里被雨水泡爛的玉蘭花瓣氣息,釀出股腐爛的蜜味
——
像誰把發餿的胭脂膏子封進了琉璃盞,嗆得人喉嚨發緊。地磚上積著層薄灰,顯然久未有人打理,只有祝英臺的高跟鞋踩過,留下一串深淺不一的濕痕,像滴在宣紙上的墨,迅速暈開又被寒氣凍住。
客廳里,落地窗外的雨簾把暮色撕成碎片,斜斜地潑在祝公遠的背影上。他坐在紫檀木圈椅里,那椅子扶手雕著的纏枝蓮紋積著薄塵,蓮瓣的凹槽里凝著細小的水珠,在昏暗里閃著冷光,襯得他肩背繃得像塊被暴雨淋透的老楠木,連鬢角的銀絲都黏在汗濕的頸間。水波紋玻璃茶幾上,兩張紙頁平攤著,紙面反射著窗外的水光,像兩片浮在死水潭上的殘荷,壓得茶幾邊緣的銅制包角都泛出青綠色的銹跡。
一張是燙金聯姻協議,馬氏集團的獅徽在暗影里泛著金屬冷光,邊角被祝公遠的指腹磨得起了毛邊,像塊被反復啃噬的骨頭。
另一張封面印著陰德銀行的徽記
——
青銅賬簿纏滿枯藤,藤蔓末梢勾著的半枚銅錢綠銹斑斑,紙頁邊緣泛著潮腐的暗黃,仿佛剛從地下三尺的泥水里撈出來,土腥氣順著紙縫往外滲,鉆進鼻腔時帶著古墓里的陰寒,讓墻角那盆本就蔫巴的龜背竹猛地抖落一片枯葉,“啪”
地砸在地毯上。
祝英臺的呼吸驟然停滯,腕間的符文毫無征兆地發燙。那灼痛順著血脈往心口鉆,不是文火慢烤,是無數根燒紅的細針在皮肉下游走,疼得她指尖發麻。她攥緊拳時,發間別著的玉簪子
“咔”
地裂了道細紋,簪頭的珍珠滾落在地,在光潔的地磚上彈了三下,最后停在那枚被摜在地上的羊皮手套旁,像滴凝固的淚。
“回來了。”
祝公遠的聲音從椅背上飄過來,像被砂紙磨過的老竹,又干又澀。他捏起那支鍍金鋼筆,筆帽上的藍寶石磕在聯姻協議上,“篤、篤”
兩聲輕響,在過分安靜的客廳里炸開,驚得天花板垂下的水晶吊燈晃了晃,碎光落在祝公遠鬢角的白發上,像撒了把冰冷的鹽。
他終于轉過身,眼白蒙著層灰翳,看她時像隔著層磨砂玻璃。窗外的雨正好大了些,豆大的雨點砸在玻璃上,發出
“噼啪”
的脆響,把他臉上的皺紋沖刷得愈發清晰
——
那些溝壑里像積著經年的寒氣,連眼珠轉動時都帶著冰碴。“簽了它。”
他的目光掃過祝英臺腕間那只微微顫動的羊皮手套,“簽了,你這手腕就不燒了。”
喉結滾了滾,他抬手時,袖口掃過茶幾邊緣的青瓷茶杯,杯里的清茶晃出一圈漣漪,映得他眼底的疲憊像沉在水底的沙。
“鎮住?”
祝英臺的聲音淬了冰,還帶著棱角。她猛地扯下手套,昂貴的羊皮在指間撕裂,被狠狠摜在地板上時,發出一聲細碎的悲鳴。腕間淡金色的契約符文瞬間漲成赤紅,復雜的紋路像活過來的藤蔓,在皮膚下突突跳動,微弱的光芒映著她眼底的怒火,把滿室的奢華襯得像層一戳就破的金箔。“還是像當年抹殺魯班和墨姜那樣,把它連根刮掉?!”
她往前半步,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發出悶響,震得茶幾上的青銅香爐晃了晃,爐里的香灰被震起細塵,在窗外透進的微光里翻滾,像無數被碾碎的魂魄。“你們把香樟林里刻著‘抗遺忘木紋’的匠人,變成陰德銀行賬簿上的‘壞賬’;把蘇小小墓前用血淚筑‘土之壁壘’的鄭元和、李亞仙,碾成數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