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冥的重水絕非人間凡流。它自高維傾瀉,裹挾著晚清雨巷裹尸布般的陰冷死寂,更似馴化的液態(tài)鉛汞,轟然灌入良渚祭壇。這重水所過之處,情魂凝結(jié)的光帶發(fā)出細碎如冰晶碎裂的哀鳴,瞬息間溶解消弭,仿佛從未存在。連那歷經(jīng)千載風霜的玉琮柱,表面鐫刻的古老五行紋路也在重水侵蝕下發(fā)出刺耳的“滋啦”聲,如同被強酸腐蝕。金木水火土的密碼在冰冷的侵蝕下迅速銹蝕、剝落,露出底下慘白嶙峋的石骨——那是被神族定義的、剝離了所有情感與意志的“本心”原石,赤裸裸地展示著規(guī)則碾壓的傷痕。
“英臺,抓住它!”梁山伯的吼聲穿透重水翻涌的、如同深淵巨獸呼吸的沉悶轟響。他并非魯莽地撲向玄冥那龐大的虛影,而是猛地撲倒在祭壇東側(cè)——那里,一塊三潭印月的古老石雕基座,正發(fā)出瀕死般的微弱綠光。基座上拓印著魯班香爐底部的抗遺忘木紋,此刻這承載著夏朝反抗火種的紋路,正被玄冥的重水污濁之力瘋狂壓制。梁山伯染血的掌心帶著決絕,狠狠按在冰冷濕滑的拓印紋路上!
“呃——!”劇痛如荊棘刺穿顱骨,夏朝的記憶碎片帶著原始雨林的腥咸與香樟的辛辣,蠻橫地沖入他的腦海——
墨姜蹲在香樟林的泥濘里,雨水砸在她粗麻布裙上,暈開一圈圈深色的水漬,像她指尖正在編織的草繩紋路。她抬頭,雨水順著額發(fā)流下,滑過沾著泥點的臉頰,那雙明亮的眼睛穿透千年時空,直直望進梁山伯的靈魂深處:“木頭會疼,可它記得!水能泡爛它,但刻下的紋路,只要還有人摸著,就死不了!”
嗡——!
仿佛整個西湖湖底被無形的、巨大的槌狠狠敲擊!大地深處傳來沉悶的共鳴。千年沉積于湖底淤泥之下,那些被動力泉收割又遺落的、屬于歷代殉情者的不甘、執(zhí)念與未竟之愛——王宣教刻在橋欄上洇血的“水”字,陶師兒沉入湖底時散開的發(fā)絲,李亞仙銀簪刺穿掌心滴落的血珠,甚至更久遠年代里沉入湖心的無名嘆息——這些被神族標記為“無用壞賬”的情魂水波,被香爐木紋中墨姜的吶喊與梁山伯的血脈共鳴徹底喚醒!
渾濁的西湖之水無視了物理的重力法則,咆哮著倒卷而上!渾濁的水流在祭壇上空瘋狂凝聚、旋轉(zhuǎn),仿佛有一雙無形巨手在揉捏、淬煉。玄冥重水中蘊含的污濁陰冷與操控意志被強行剝離、排斥,如同甩掉骯臟的泥漿。最終,一道純粹由千年積淀的自由意志淬煉而成的銀亮水刃,懸停在半空。它沒有實體刀柄,形態(tài)流動不定,只有那凝聚到極致的鋒芒,散發(fā)著凜冽到能切割靈魂的寒意。梁山伯的手指尚未真正觸及,僅僅是被那鋒芒的無形氣場所引,指尖的皮膚便無聲裂開一道血線,殷紅的血珠滲出,竟未滴落,而是被水刃的意志牽引,懸在刃尖,化作一點刺目的猩紅印記。
“以水破水!”祝英臺清叱,腕間那道融合了五行碎片的契約符文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灼熱,仿佛要將她的骨骼都點燃。她不再猶豫,染血的五指如抓握命運般,對著那道懸空的水刃狠狠一握!
嗡——!
銀亮水刃發(fā)出龍吟般的清越顫鳴,仿佛回應(yīng)著主人的召喚。它不再懸停,化作一道撕裂空間的銀色閃電,帶著梁山伯指尖那一點不屈的猩紅,悍然刺入玄冥傾瀉的、鉛汞般粘稠沉重的重水洪流!
嗤——!!!
沒有預(yù)想中驚天動地的爆炸,只有一種令人牙酸的、極寒與極韌意志相互撕裂的銳響,如同最堅韌的冰綢被生生扯破!銀刃切入之處,粘稠如膠的重水被硬生生“撕”開一道巨大的、邊緣閃爍著細碎銀光的裂口。裂口邊緣,無數(shù)被重水禁錮、即將湮滅的細小情魂光點如同掙脫漁網(wǎng)的銀魚,紛紛閃爍跳躍,重新煥發(fā)生機。
而在裂口的正中心,異變陡生!
清朝陶師兒投湖的虛影,自沸騰翻涌的銀色波光中驟然升起!她不再是長橋雨巷里那個柔弱哀婉的身影,而是由億萬掙脫束縛的情魂水波凝聚而成的意志化身。她的身影半透明,流淌著水銀般的光澤,雙臂向上托舉,十指舒展,如同虔誠獻祭,又似奮力托起希望。
隨著她雙臂的托舉,一朵龐大到令人窒息的、完全由純凈情魂水波凝結(jié)而成的銀白色睡蓮,硬生生從玄冥那代表絕對操控與冰冷的重水深淵中,破水而出!
這朵睡蓮美得驚心動魄,又蘊含著無匹的意志力量。它的每一片巨大花瓣都在微微震顫,細看之下,花瓣竟是由無數(shù)層疊交織、細小到極致的水波漣漪構(gòu)成。每一圈漣漪的中心,都清晰地映照出一個被神族標記為“壞賬”、最終選擇投湖殉情者的最后面容與情感烙印——
王宣教在長橋冰冷石欄上,用指甲蘸著心頭血刻下的那個扭曲卻決絕的“水”字筆跡;
李亞仙手中那支刺穿世俗枷鎖與自身掌心的銀簪,折斷剎那迸發(fā)的寒光與濺落的血珠;
白素貞被金鎖鎮(zhèn)壓于雷峰塔底時,眼角滑落、滲入塔磚縫隙的那一滴未干的淚痕;更久遠的、無數(shù)無名無姓的面孔,帶著或悲憤、或解脫、或深愛、或絕望的眼神,他們的遺憾、他們的愛戀、他們對自由的終極渴望……
這些被神族視為無用垃圾、亟待清理的“情感壞賬”碎片,此刻在陶師兒意志化身的托舉下,在梁山伯以血喚醒的木紋記憶引導下,在祝英臺契約符文的統(tǒng)御下,化作了這世間最純粹、最堅韌、也最鋒利的——自由之刃!
玄冥重水那鉛汞般的“操控之重”,在這朵由無數(shù)“壞賬”情感、由集體遺憾與自由渴望所凝聚的龐大銀蓮面前,第一次發(fā)出了被真正灼穿、撕裂的嘶鳴!那不再是水流撞擊的聲音,更像是某種冰冷規(guī)則被億萬不屈意志強行掰斷的呻吟。水與水的戰(zhàn)爭,從來不是單純力量的碾壓,而是意志對牢籠的終極撕裂,是“被定義者”向“定義者”發(fā)起的、源自生命本源的抗爭!
祭壇上,那些被重水侵蝕、正銹蝕剝落的古老五行紋路,被這破水而出的銀蓮輝光一照,剝落的趨勢竟戛然而止。在銀白光芒的浸潤下,紋路殘破的邊緣,竟泛起一絲絲極其細微的、如同初生嫩芽般的新生光澤。這微光,是五行本源在自由意志洪流沖刷下,開始掙脫神族扭曲定義的征兆,是“壞賬紀元”降臨前,大地發(fā)出的第一聲微弱胎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