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是淬火之器。祝英臺咀嚼著這幾個字,腕間的鎖鏈燙得更厲害,幾乎要烙進骨頭里。她突然想起梁山伯曾給她講過的故事,干將莫邪鑄劍時,要投入至親的血才能成器,爐火舔著劍坯,把血肉熔進去,才煉出能斬斷萬物的鋒刃。原來最硬的金,從來不是用來鎖住誰,是用來燒出一條路的。
不可能!
馬文才的傘骨突然炸裂,碎成數截飛進雨里,他那張總是掛著傲慢的臉第一次顯出裂痕。他看見壁畫里的岳飛眨了眨眼,槍尖的朱砂滴落在地,竟在積水里聚成個跳動的火字,火苗舔著水面,發出細微的爆裂聲。祝英臺低頭看向自己的鎖鏈,那些金色的紋路正在褪色,露出底下木屬性的纏枝蓮
——
是墨姜的草繩。她恍惚看見夏朝的月光下,那個女子跪在田埂上編草繩,手指被草莖勒出紅痕也不停歇,草繩能捆住沉甸甸的莊稼,卻捆不住要破土的種子。纏枝蓮順著鎖鏈往上爬,所過之處,金屬紛紛化作齏粉,風一吹就散了。原來能鎖死我的,從不是金契,是我以為自己掙不脫。
她突然笑了,笑聲混著雨聲格外清亮,像冰棱砸在青石板上。抬手扯斷最后一截鎖鏈時,斷裂處噴出的血霧在雨里凝成蝴蝶形狀,翅膀扇動著,帶起淡淡的血腥氣。那些飛舞的金箔碎片被火焰裹著,突然調轉方向射向馬文才的算盤
——
鄭元和刻在墓磚上的
字還帶著潮濕的土氣,是等一個不屈的魂沖破世俗的墳;陶師兒在長橋刻的
字正順著橋身流淌,是水能穿石的韌勁,滴了千年也不肯停;而梁山伯在積水里寫的
字,正順著水流漫向她的腳邊,是他們燒盡世俗的決心,哪怕只剩灰燼,也要暖一暖這涼薄的人間。
你說金契烙在血脈里?
祝英臺的聲音帶著破繭的脆響,符文在她掌心燒成團火球,火光映得她眼底發亮,那我就用這把火燒出條新血脈。
燒吧,把那些刻進骨頭的規矩,那些寫在紙上的壓迫,那些用姓氏和血脈畫的牢籠,都燒了。她想起書院里梁山伯教她寫的第一個字是
,一撇一捺站得筆直,從來不是被圈在方框里的。
馬文才后退時踩碎了塊松動的地磚,底下露出半截生銹的箭鏃,箭桿上還纏著腐爛的布條。他驚恐地看著自己的影子在積水里燃燒,火苗順著影子爬上他的衣擺,算珠滾落的聲音越來越像哭嚎,在雨里蕩開一圈圈漣漪。
祝英臺望著岳飛壁畫上漸漸清晰的字跡,又看向身旁的梁山伯。雨水打濕了他的衣襟,可他眼里的光比金粉更亮,像他們曾在書院屋頂看過的星子。原來金契能鎖住姓氏,鎖不住人心;能刻下烙印,刻不了風骨。那些在歷史里燃燒過的靈魂,那些不肯低頭的脊梁,此刻都成了她掌心里的火,暖得能焐熱這漫天的冷雨。
暴雨還在下,但岳王廟的雨聲里多了種奇異的韻律,像是無數人在低聲合唱。祝英臺抬手接住一片飄落的金箔,上面不知何時多了個小小的
字,筆畫里還沾著未干的水汽。她知道,這不是結束,是開始
——
從今天起,血脈里流淌的不再是被規定的契約,是無數個
我不愿意
燒出的滾燙江河,要漫過所有的規矩,流向能讓
站著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