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水漫過腰際時,她的裙裾在水中綻開如灰蓮,將那些下沉的香樟花瓣輕輕托著,像托起無數細碎的嘆息。她的手還跟著觸須輕晃,直到魯班的青銅鑿子帶著風聲劈下。觸須斷裂處騰起白煙,焦糊味混著水汽嗆得她劇烈咳嗽,這才茫然縮回手。指尖殘留著觸須滑過的黏膩,還沾著片半透明的魚鱗,在天光下亮得像誰遺落的碎銀。
抓緊香爐!
魯班的吼聲震得她耳膜發疼。她踉蹌后退,手忙腳亂抓住船尾那只青銅香爐的邊緣,指腹摸到爐身刻著的螺旋紋,突然用力摳了下
——
這是他們定情時刻的記號,他說這樣哪怕隔了千山萬水,她也能認出屬于他們的東西。
魯班抱起香爐縱身躍入水中時,她望見他腰間的青銅鑿子在陽光下閃了下,像道決絕的光。濺起的水珠在空中劃過弧線,落進水里時驚起一圈圈細浪,如同撕碎的銀箔。湖水瞬間吞沒他的身影,她的手還懸在船尾,保持著抓握的姿勢,直到更多觸須纏上手腕,將她往水下拖。
她沒掙扎,只最后看了眼岸邊搖晃的香樟林。枝葉間漏下的光斑在水面晃成破碎的金,像撒了一地的星子,恍惚間竟與去年他們埋許愿木牌時的光景重合。那時她蹲在香樟樹下,看他用鑿子在木牌上刻
二字,木屑粘在他鼻尖上,像粒沒擦凈的米。
魯班在水下奮力將香爐往湖底的巢穴按去,指縫被水底的石子磨出血,血腥味混著湖水刺得眼眶發疼。周圍的水泛起幽藍微光,細碎的氣泡從巢穴深處升上來,像一串串會發光的珍珠。觸須攪動的水流帶著腐殖土的腥氣,他死死咬牙,感受著香樟木船纜自動纏上爐底,與螺旋紋絞成閉環
——
紋路亮起青光的瞬間,像無數螢火蟲在此聚集,他騰出一手摸向腰間草繩。
那是今早墨姜編了又拆的草繩,她總說編得不夠圓,可他偷偷收了起來,想等她清醒了,笑著罵他小氣時再還。
墨姜!
他浮出水面時,喉嚨涌上腥甜。天邊的云絮恰好裂開道縫,漏下的光將湖面照得一片刺目,像突然掀開了巨大的白綢緞。雙手在水面胡亂摸索,指尖觸到一縷粗糙的纖維,他猛地攥緊
——
是那根草繩,繩尾還留著她試結時的咬痕,齒印淺得像片落葉。
可剛要提起,草繩卻從指縫滑走,像條泥鰍鉆進水里,帶著水面的光紋沉入深處,如同一段被抹去的記憶。他潛入水中去追,手指反復穿過冰涼的水波,只撈到一把破碎的陽光,在指縫間碎成閃爍的星子。
后來,人們說武林水深處有個會發光的香爐。每到霧起時,湖面會浮起細碎的青綠色光點,像無數螢火蟲貼著水皮飛,又像誰撒下的熒光粉。漁民夜里經過,常聽見木頭唱歌,那聲音混著浪濤拍岸的節奏,咿咿呀呀的,像男人在喊一個名字,纏綿里裹著化不開的絕望。
有膽大的潛水者說,香爐的螺旋紋里纏著根草繩,繩頭系著半片香樟花瓣。最奇的是那花瓣上的露水,終年不干,在湖底的青光里亮得像淚,像一道永遠不會愈合的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