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的秋陽吝嗇地灑下暖意,透過三潭印月的石塔鏤空,在水面篩下細碎的金斑。祝英臺站在畫舫甲板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腕間的纏枝符文——方才在管理處檔案室翻閱那些泛黃的近代潛水記錄時,符文突然灼燙起來,像被無形的火焰燎過,燒灼感幾乎讓她攥碎手中的紙頁。
“看這份,疏浚工程第七區的報告。”梁山伯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手里捏著一張邊緣磨損的掃描件,“上面含糊地寫著‘水下十米處發現不規則巨石,表面覆青黑色紋路,性質不明,探測受阻’。”
祝英臺轉過身,腕間符文的綠光在陽光下幾乎凝成實體,藤蔓般蜿蜒爬升,直指湖心那片最深、最暗的水域。“它在那里,”她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并非恐懼,而是某種滾燙的共鳴正順著血脈奔涌,“符文在呼喚我……就像當年墨姜聽見香爐的聲音。”話音未落,湖面陡然掠過一陣陰風,原本平穩的聲吶探測儀發出刺耳的尖嘯,屏幕上的波紋瞬間紊亂成狂亂的鋸齒——仿佛一股無形的巨力正粗暴地撕裂探測信號。
梁山伯迅速按住儀器外殼,掌心的月牙疤泛起幽微青光。那光芒如同活物,順著冰冷的金屬表面蔓延,竟在紊亂的屏幕上勾勒出細密的木紋脈絡。“是金系干擾,”他低聲道,指尖的青芒與祝英臺腕間的綠光在空中相觸,兩股能量交織成一張半透明的光網,“神族不想讓我們看清湖底。”網眼中,狂暴的波紋漸漸被馴服,那些鋸齒狀的干擾信號撞上堅韌的木紋,如同飛蟲陷入蛛網,徒勞掙扎后化作細碎光點消散。
手機屏幕上,考古隊剛傳來的聲波掃描圖泛著冷光。十二米深的淤泥層下,一個模糊的金屬輪廓靜靜蟄伏,其邊緣獨特的螺旋狀紋路在聲波反饋中若隱若現——與良渚博物館的夏朝青銅殘片紋路,與香樟樹干深處鐫刻的抗遺忘密碼,甚至與祝英臺腕上符文的纏枝曲線,驚人地同源,仿佛出自同一個古老意志的手筆。
“考古隊的水下探測許可批下來了,明早開始。”梁山伯將手機遞過去。兩人指尖相觸的剎那,平靜的湖面突然無風自動,漾開一圈圈急促的漣漪。水下傳來沉悶的震動,像有龐然大物在淤泥深處翻身攪動,探測船的錨鏈猛地繃緊,發出令人牙酸的金屬呻吟。祝英臺腕間符文綠光暴漲,如流星般墜入水中,在船底迅速織成一道旋轉的光輪,硬生生將下方涌起的洶涌暗流鎮壓回幽暗的湖床。
“水屬性的阻撓,”她凝視著水下翻騰的陰影,想起文檔中記載的、蘊含重水的動力泉,“他們想用暗流卷走或摧毀探測設備。”說話間,她指尖的綠光倏然分化出無數纖細光絲,如同靈動的深海植物根系,深深扎進湖底淤泥。光絲觸及泥層的瞬間,成片的青色光暈被催生出來——木屬性的蓬勃生機順著水流溫柔而堅定地蔓延,所到之處,暗流裹挾的戾氣如同被正午陽光驅散的晨霧,無聲消融。
暮色四合,考古隊的探測船泊定湖心。在聲吶設備低沉的嗡鳴里,祝英臺坐在船舷,腳下水面倒映著符文的綠光,宛如沉入湖底的螢火蟲群。她忽而俯身,指尖輕點水面。漣漪擴散處,細碎的青綠色光點悄然浮升——與古老文檔里記載的“武林水怪光”如出一轍,是魯班沉爐后湖面飄蕩的熒光,如同同一場跨越三千年的夢境碎片,在此時此地重現。
“它在回應我們。”梁山伯蹲在她身邊,看著那些光點被無形的引力牽引,向著船底匯聚,“那次的粗暴探測沒能帶走它,是木紋自身的力量收束了損傷。就像……”話音被一陣突如其來的狂風截斷。天空驟然陰沉如墨,云層深處滾過金屬摩擦般的悶雷。探測船的雷達屏幕瞬間被暴雪般的噪點吞噬,船身劇烈搖晃,甲板上的工具紛紛墜水,在湖面砸開驚恐的水花。
“金與火的聯合壓制!”祝英臺霍然起身,腕間符文與梁山伯掌心的傷疤同時爆發出刺目光芒。綠光與青光在船頂上方交織成堅韌的光之穹頂,將狂風中裹挾而來的、業火交易所特有的能量碎片——那些熾熱的火星——盡數攔截。火星撞在光穹上,發出琉璃碎裂般的脆響,化作金紅色的齏粉簌蓑墜落,甫一接觸湖面,便被水屬性的漣漪無聲吞噬。五行相生相克的古老法則在此刻彰顯無遺:火能熔金,水可克火,而木與土的能量則源源不斷地注入防御光穹,使其越發堅固如磐石。
深夜的探測船上,屏幕的冷光映照著眾人凝重的臉龐。水下機器人傳回的實時畫面里,淤泥如同厚重的棉被,緊緊包裹著那個神秘的輪廓。當機械臂小心翼翼地撥開最上層的軟泥,一片青黑色的表面顯露出來——并非純粹金屬的冷硬,反而帶著水浸千年老木的溫潤質感。其表面的螺旋紋路深處,赫然嵌著些許細碎的香樟葉枯瓣!三千年歲月流逝,它們竟奇跡般保持著飄落時的蜷曲姿態。
“木紋在自我修復,”梁山伯的聲音壓得很低,屏幕上,那些紋路正泛著極淡卻充滿生機的青光,如同呼吸般微微起伏,“外力造成的損傷縫隙里,長滿了新的木纖維,與湖底盤踞的古老香樟根系緊緊纏繞,融為一體。”突然,畫面劇烈扭曲抖動!無數灰黑色的觸須(其形態與能量波動,與夏朝黑魚精的記憶污染同源)從更深的淤泥中鉆出,瘋狂地撕扯、纏繞機械臂上的電纜。祝英臺瞳孔驟縮——那些觸須表面泛著的土黃色光暈,正是陰德銀行用來禁錮“本心土壤”的獨特能量標記!
“土屬性的污染!”她指尖綠光大盛,竟順著數據線向虛擬畫面中探去!綠光在屏幕內幻化成無數堅韌的符文藤蔓,精準地纏住那些灰黑色的觸須,狠狠勒緊。每一道藤蔓上都浮現出古老的纏枝符文——那是歷代反抗者用生命與信念淬煉的印記。觸須在綠光的凈化力量中發出無聲的嘶鳴,土黃色的污染光暈迅速消退,露出底下青灰色的木質本體紋理,竟與岸邊香樟樹根的天然紋路驚人地相似!
“是被污染扭曲的木屬性根須!”梁山伯恍然大悟,掌心的青光與祝英臺的綠光瞬間交融,擰成一道螺旋狀的能量光流,順著屏幕猛地鉆進數據鏈路,“神族用土性的枷鎖污染并扭曲了香爐本身的守護力量,讓它變成了攻擊靠近者的傀儡!”螺旋光流注入虛擬畫面的瞬間,湖底沉寂的香爐爆發出強烈的能量共鳴!爐身的螺旋紋路與這道螺旋光流同步旋轉起來,形成強大的雙重力場。那些被污染的根須在力場中被強行剝離、凈化,灰黑色褪去,重新化作純凈的青綠色能量,涓涓流回香爐本體。
祝英臺的符文驟然滾燙!她幾乎是撲到屏幕前,看著機械臂的探燈掃過香爐頂部——那里有一個不規則的缺口,邊緣的青銅茬口呈現出一種奇異的暗紅色澤,仿佛曾被某種強大的力量硬生生撕裂過。她猛地想起魯班沉入湖底時,手里死死攥著墨姜編了又拆、繩尾還留著她咬痕的那根草繩……
“是草繩!”她的聲音帶著震顫,“他把草繩緊緊纏在爐頂了。那次失敗的探測弄斷了繩子,卻沒能摧毀木紋的核心——草繩的纖維已經和爐身的木紋深深交融,長進了青銅的骨血里,化作了新的、更堅韌的生命鎖鏈。”屏幕上,機械臂的探燈光束聚焦在那個缺口。幽暗的淤泥深處,一縷灰綠色的纖維正從青銅的裂縫中悄然飄出,似水草,又似某種古老植物的根須。當探燈的光束掃過它時,那縷纖維驟然亮起!散發出與祝英臺腕間符文同源的、充滿生機的綠光!在絕對的深暗中,這道細弱卻無比堅韌的光線,清晰地指向了——岸邊那片蒼郁的香樟林。
“木記得一切。”梁山伯的手輕輕按在她的肩上,掌心的疤與她的符文同時傳來灼熱的共鳴,“就像樹洞里的泥土能孕育新木,就像歷代反抗者的記憶深藏于大地——它在這湖底被掩埋了三千年,卻從未真正‘遺忘’過它在等待誰。”
祝英臺凝視著屏幕里那縷倔強的綠光,墨姜的話語仿佛在耳邊響起:“木頭比人長情,能記住千萬次觸摸的溫度。”此刻的湖底,那尊古老的香爐,是否正像當年香樟樹下的魯班,緊緊攥著那根草繩,等待著唯一能讀懂這紋路密碼的人?
她抬起手,符文的綠光順著指尖流淌,滴落在船舷邊的水面上。霎時間,湖中那些青綠色的光點瘋狂生長、連接,在水面編織成一張巨大的、半透明的光之網。網眼中,更多的記憶碎片浮現出來:近代潛水員日記里記載的“石上青紋幽幽發光”,清朝老漁民口耳相傳的“湖底深處有木頭在低低唱歌”,甚至唐朝鄭元和在蘇小小墓前看到的“血磚縫隙里的濕土泛著奇異青光”……原來所有的線索,早已被堅韌的木紋串成了一條無形的線,深藏于這片水域之下,默默等待著,一場跨越浩瀚時空的、宿命般的共鳴。
“明天,”祝英臺轉過身,眼底跳動的綠光,如同兩簇永不熄滅的火焰,“我們下去。”
梁山伯鄭重點頭,指尖輕輕拂過她腕間溫熱的符文。他仿佛能穿透層層淤泥,聽見湖底深處傳來的聲響:香爐的螺旋紋路正在緩緩轉動,抗遺忘的木紋正沿著龐大的香樟根系向上攀援生長,而某個被沉埋了整整三千年的名字,正隨著水波的韻律,悄然上浮。如同墨姜當年遺落在湖邊的、那顆殷紅的石子,終于,要墜落到它命中注定的位置。
夜色漸深,三潭印月的石塔在清冷月光下凝成靜默的剪影。湖底十二米的淤泥深處,那縷灰綠色的纖維突然微微繃緊。其上的綠光順著它無形的連接,向著岸邊悄然蔓延,最終,溫柔而堅定地纏繞上了香樟林中最古老的那棵巨樹的軀干。同一時刻,那棵巨樹的樹洞深處——去年梁祝雙手交握、留下誓言與溫度的那片泥土——正泛起細碎而溫暖的金色光芒,與湖底香爐散發出的青色光暈,隔著幽深的湖水,無聲地、永恒地呼應著——
土生木,木藏憶,憶在水,水映月。
而明月清輝,亙古長存,總會照亮等待者的歸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