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嫂那日說,先太夫人也愛讀《金剛經》?”柳氏摩挲著手中的暖爐,聲音低低的。
沈靜姝點頭,狀似無意地提起:“母親生前每日晨起都要讀一卷,說能清凈心神。那日見妹妹床頭的經卷,想來是母親當年賞的吧?”
柳氏的眼神暗了暗,指尖掐進暖爐的錦套里:“是……那年我剛嫁進來,性子躁,和二房的人鬧了別扭,先太夫人便把這經給了我,說‘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彼曇暨煅势饋恚翱晌医K究沒忍住……若不是我那日和管事媳婦發脾氣,讓她去照看少爺,她也不會……”
“這怎能怪你?”沈靜姝適時遞過一方繡著蘭草的帕子,聲音溫柔卻帶著力量,“世事難料,誰能想到會出那樣的意外?如今三少爺好好的,便是萬幸了。母親在天之靈,想必也會寬慰的?!?/p>
“意外”二字,她說得極輕,卻像根細針,輕輕刺了柳氏一下。沈靜姝分明看見,柳氏握著暖爐的手指猛地收緊,指節都泛了白,嘴唇動了動,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是嘆了口氣,眼淚順著眼角滑進鬢發里。
沈靜姝沒再說話,只是靜靜陪著她。室里只剩下柳氏壓抑的啜泣聲,還有炭盆里火星噼啪炸開的聲響。過了許久,柳氏才抬起頭,淚眼朦朧地看著沈靜姝,眼神里全是痛苦與迷茫,還有一絲藏不住的渴望,像溺水的人想抓住浮木。
“嫂嫂……那真的是意外嗎?”她的聲音抖得厲害,幾乎聽不清。
沈靜姝的心猛地一跳,知道關鍵的時候到了。她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道:“妹妹心里,當真沒有一點疑影嗎?”
柳氏猛地抬頭,眼睛瞪得大大的,里面全是驚駭與恐懼,像被人戳破了最深的秘密。
沈靜姝迎上她的目光,眼神平靜卻深邃,像能看透人心:“有些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妹妹就沒想過,府里那么多孩子,為何偏偏是三少爺?為何偏偏在那個時候落水?還有那管事媳婦,好端端的,為何要自盡?”
這一連串的問題,像重錘一樣,狠狠砸在柳氏本就脆弱的心防上。她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嘴唇哆嗦著,半天說不出一個字,身子抖得像篩糠。
“妹妹,”沈靜姝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讓人無法抗拒的力量,“你護不住孩子,難道連為他討公道的勇氣都沒有嗎?難道要看著那黑手繼續藏在暗處,說不定哪天,又要對三少爺下手?”
“別說了……求求你別說了……”柳氏崩潰地捂住耳朵,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往下掉,身子縮成一團。
沈靜姝卻沒有停。她站起身,走到柳氏身邊,俯下身,在她耳邊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我知道你怕。但你可以信我。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關于母親,關于王府,關于那些不明不白的錢糧。說出來,是為了三少爺,也是為了你自己能活下來?!?/p>
柳氏猛地抬起頭,驚恐地看著沈靜姝,仿佛第一次認識她。她怎么會知道?這些事,她連做夢都不敢想,沈靜姝怎么會知道?
恐懼與憤怒在她心里翻涌,像兩團火。她想起三少爺落水時青紫的小臉,想起管事媳婦冰冷的尸體,想起安氏生前那些奇怪的話——“王府的賬不能碰”“那些皮貨動不得”。所有的情緒在這一刻沖破了堤壩。
“是……是他們……”她抓住沈靜姝的衣袖,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泣不成聲,“先太夫人……她和王府走得近……有些賬根本不走公賬,都是通過城外那幾個莊子周轉……我偶然聽見她說,要幫王府‘消化舊物’……還有北邊走的皮貨,數量對不上,先太夫人發過脾氣,說王府胃口越來越大……”
她語無倫次,斷斷續續,卻把最關鍵的信息都吐了出來。沈靜姝靜靜地聽著,指尖掐進掌心,把每一個字都記在心里。直到柳氏耗盡力氣,軟倒在榻上,她才輕輕拍了拍柳氏的手背。
“妹妹好好歇著,今日的話,只有我們兩人知道?!彼媪弦春帽唤?,聲音又恢復了溫和,“我會想辦法的?!?/p>
走出西跨院時,雪又開始下了。細小的雪粒落在沈靜姝的披風上,瞬間化了。她攤開手掌,掌心被指甲掐出的印子還在,隱隱作痛。柳氏的話,像一把鑰匙,正好打開了蕭煜那封密信的鎖——安氏與王府勾結,侵吞軍餉的罪證,終于連起來了。
她抬頭望向天空,灰云沉沉的,像要壓下來。萬事俱備,只欠東風。而這東風,蕭煜那邊,想必已經備好了。
可沈靜姝心里清楚,這只是開始。親王在朝中經營多年,怎會坐以待斃?說不定此刻,暗處的眼睛已經盯上了西跨院?;实鄄≈兀弥媳揪桶盗饔縿?,這顆驚雷炸下去,不知會掀起多大的風浪。
雪越下越大,把聽雪堂的梅枝又壓彎了些。沈靜姝攏緊披風,快步往回走。廊下的燈籠被風吹得搖晃,光影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像極了這侯府里藏著的秘密,忽明忽暗,讓人看不透。
風暴,真的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