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式小區里那間屋子,終日彌漫著一股混合了外賣殘余、陳年灰塵與人體汗漬的悶濁氣息,宛如一個被遺忘的、正在緩慢發酵的罐子。
王海鳴整個人陷在那張幾乎要被他龐大身軀壓垮的破舊電腦椅里,渾圓的肚腩緊緊抵著桌子邊緣。
油膩膩的屏幕光映在他同樣油光發亮的臉上,眼睛死死盯著激烈對抗的游戲畫面,手指在鍵盤上近乎痙攣地瘋狂敲擊,咒罵聲混合著薯片碎屑不斷噴吐出來。
“0-7的廢物!也敢來搶老子兵線?你家戶口本是不是就剩你一頁了?!”他對著麥克風嘶吼,唾沫星子幾乎要穿透網線。
耳機里立刻傳來同樣尖銳的反擊:“死肥宅!你操作下飯,意識喂狗!懂不懂配合?支援?支援你懂嗎?就你這體形,支援路上都夠死三回了吧?豬隊友!”
屏幕瞬間灰暗,碩大的“失敗”二字像兩記重錘狠狠砸在王海鳴眼前。
他猛地一拳砸在桌上,堆疊的飲料罐和零食包裝袋驚惶地滾落一地,鼠標被他狠狠摔在地上,發出破裂的脆響,塑料碎片四濺。
他喘著粗氣,胸口劇烈起伏,狠狠點開刺眼的結算界面——
一行鮮紅的系統提示赫然跳出:【因言語辱罵,賬號已被禁言7天】。
“禁言?我草你……”王海鳴瞬間爆發,粗鄙的咒罵在狹小的房間里橫沖直撞,像困獸絕望的咆哮。
他怒不可遏,抬腳踹向桌子腿,劣質的板材發出痛苦的呻吟,整個桌子連同屏幕都劇烈搖晃起來。
他徒勞地發泄著,直到喉嚨嘶啞,身體里那股暴烈的火焰才漸漸被一種更深、更冷的疲憊所取代。
他癱回椅子,呼哧呼哧地喘氣,汗水順著鬢角滑下,滴落在油膩的t恤領口。
就在這時,手機屏幕在雜亂的桌面上突兀地亮起,嗡嗡震動,打破了一室狼藉的死寂。
王海鳴帶著未消的余怒,極其不耐煩地一把抓過手機。
屏幕解鎖,微信對話框彈出,是備注為“三叔”的頭像,一個醒目的紅色方塊——1000元的轉賬紅包靜靜躺在信息下方。
三叔緊隨其后發來一段語音,王海鳴皺著眉點開,三叔那帶著濃重鄉音、小心翼翼中透著疲憊的聲音立刻流淌出來:
“海鳴啊,生活費給你轉過去了,省著點花…抽空,回來看看吧?小璐她…總念叨你,她最近畫畫,老畫你們小時候…”
王海鳴的手指懸在輸入框上方,那瞬間似乎有極其微小的凝滯。
屏幕的光映著他臉上復雜的陰影,一絲難以察覺的波動掠過眼底,但旋即被更深的冰層覆蓋。
他手指落下,敲擊聲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利落:“知道了。最近忙,走不開。再說吧。”
發送,。沒有謝謝,沒有多余的一個字。
三叔的回復很快又來了,只有一句,語音里的嘆息幾乎清晰可聞:“唉…那你照顧好自己,多活動活動,年紀輕輕,體脂都超標了,老這么坐著…以后咋辦吶?”
王海鳴的嘴角向下撇出一個厭惡的弧度,仿佛被那關切的話語灼痛了。
他連看都懶得再看一眼,手指一劃退出微信,像丟棄一塊滾燙的烙鐵,隨手把手機扔回桌上那堆垃圾中間,手機屏幕不甘地閃爍了幾下,終究徹底暗了下去。
房間里只剩下主機風扇持續發出的單調嗡鳴,如同永無止境的低語,固執地填滿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仰靠在吱呀作響的椅背上,目光空洞地投向被厚厚灰塵覆蓋、幾乎看不清窗外景象的玻璃。
城市的燈光被污濁的玻璃切割成模糊的光斑,徒勞地試圖滲透進來,窗外似乎傳來樓下武館學員練習基礎元能吐納的呼喝聲,整齊而充滿朝氣,隱隱約約,卻又異常刺耳地鉆入他耳中。
那聲音像一把無形的鑰匙,猛地旋開了記憶深處那扇銹跡斑斑、他拼命想要鎖死的門——高二那年夏末午后,陽光毒辣得刺眼,空氣仿佛凝固的滾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