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道窄得僅容兩人側身,潮濕的石壁沁著能鉆進骨頭縫的寒意。水珠懸在石縫間,像八百年前未干的淚,偶爾墜下,砸在積灰的地面,濺起細不可聞的聲響
——
那聲響落在梁山伯耳中,竟像無數冤魂在黑暗里輕咳。他腳下的泥土泛著陳腐的腥氣,每一步踩下去,都像陷進歷史的褶皺里,靴底碾過的,是南宋至今未曾風化的沉默。
祝英臺攥著火折的手微微發顫,并非因為怕。火折的光焰只有豆粒大,卻在她眼底映出兩簇跳動的亮,將她與梁山伯的影子拉得老長,貼在濕滑的石壁上,像兩道要刻進巖層的倔強印記。身后,岳王廟的喧囂早被厚土吞盡,馬文才的驚怒、衛兵的呵斥,都成了隔著時空的悶響,唯有空氣里彌漫的氣息愈發濃重:泥土的腥、鐵銹的澀,還有一種沉甸甸的、幾乎能壓垮肺葉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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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岳飛臨刑前的最后一聲長嘆,是孝娥攥著血書時指節的發白,是千萬將士倒在
“莫須有”
三字下時,喉間沒能噴出的血沫。
地道盡頭的光亮并非來自外界,而是空間本身在呼吸。
穹頂石室像被大地生生托舉的掌心,沒有雕琢的紋飾,沒有祭祀的香灰,只有粗糙的巖壁蜿蜒向上,在頂端聚成模糊的弧,像母親為護佑什么而彎起的臂彎。石室中央的石座帶著風蝕的痕跡,邊角已被歲月磨得圓潤,而座上的孝娥金板,正散發著與這空間相融的沉郁。
那金板絕非凡物。暗金色的板面像凝固的血泊,又似淬了淚的青銅,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刻得極深,筆畫間帶著顫抖的力
——
那是孝娥趴在獄中石桌上,用燒紅的發簪一筆一劃刻下的,每一個字都滲著血珠,暈開又干涸,最終成了穿透八百年的證言。這金板分明是活的:土屬性的道德根基被碾碎后,最烈的火(正義之怒)燒穿了冤屈,硬生生熔出了金屬性的規則之形。它不是天庭用來捆縛眾生的鎖鏈,而是用血淚當燃料、用真相當錘頭,鍛出來的刀,刀脊刻著
“昭雪”,刀刃閃著
“不平則鳴”。
“就是它……”
梁山伯的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掌心的拓片印記還在隱隱作痛。那是他前日在岳王廟偏殿找到的半張殘拓,此刻正與石座上的金板產生共鳴,像失散八百年的魂魄終于相認,震得他指節發麻。
祝英臺深吸一口氣,腕間的契約符文突然灼燙起來,像被誰用烙鐵狠狠按了一下。那符文是她與梁山伯跨越輪回的印記,此刻卻被滿室的悲愴點燃,紋路里的光突突跳動,幾乎要沖破皮膚。她抬步上前,石座的寒氣透過鞋底往上鉆,可她的腳步沒有半分遲疑,抬手時,腕間的符文已亮得刺眼,帶著千萬次反抗命運的決絕,重重按在了金板中央!
嗡
——!
一聲悶響從金板深處炸開,不是震耳的轟鳴,而是鉆進骨髓的震顫。像深埋地下的戰鼓被敲響,又像沉睡的巨龍在翻身。剎那間,板面上那些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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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飛麾下三百二十七名含冤將士的姓名,從
“王貴”
到
“張憲”,從校尉到小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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