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洞里的潮氣像一匹浸了水的綢緞,沉甸甸地裹著香樟特有的苦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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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香氣里混著新葉的清冽與老根的醇厚,在鼻尖纏纏繞繞,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祝英臺將膝蓋蜷到胸前,后背抵著的樹壁帶著陳年樹皮的糙意,凸起的紋路硌得肩胛骨微微發酸。掌心按在潮乎乎的泥土上,土粒間還凝著雨后的涼,卻被腕間符文持續散出的熱烘得泛起暖融融的潮氣,像是揣了團溫吞的炭火。
腕間的纏枝符文正泛著流動的綠光,那些光芒順著紋路游走時,像極了方才香樟林里瘋長的藤蔓,帶著破土而出的韌勁。每一次流轉,手腕上灼燒般的痛感便減輕一分,可某種更深沉的震顫卻趁勢往骨縫里鉆,像春雪融后滲入凍土的細流,涼絲絲地漫過四肢百骸。
你看。
她緩緩抬起手腕,綠光在纏枝紋的溝壑里翻涌,恰似浸在清水里的螢火蟲,明明滅滅間映亮了她眼底的困惑。剛才那道屏障炸開時,我好像聽見樹葉在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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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風刮過時那種嘩啦啦的喧鬧,是。。。。。。
她頓了頓,指尖無意識地劃過符文邊緣,觸到那些微微凸起的紋路時,像摸到了某種古老的密碼,是有人在數紋路。一片葉子,一道紋路,數得那樣認真,連呼吸都怕驚擾了什么似的。
梁山伯正蹲在對面翻那本泛黃的《夏書?禹貢》。書頁邊緣卷得厲害,像被蟲蛀過的蝶翅,輕輕一碰就簌簌掉著細碎的紙屑。聽見這話,他抬頭時額前的碎發蹭到了樹洞頂垂下的蛛網,蛛網上沾著的水珠應聲墜落,恰好落在攤開的古籍上,洇開一個小小的圓斑,像枚被晨露打濕的印章,不偏不倚罩住了
木石相濟
四個字。
不是數紋路。
他伸出手,用指腹輕輕按在那個水斑上,字跡透過薄薄的紙背,在他掌心印出模糊的痕,是記憶在應和。就像古鏡遇故人,會自發映出過往的影。
祝英臺的目光落在他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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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有道月牙形的淺疤,是今早爬樹時被香樟樹皮劃破的。此刻那道疤正泛著極淡的青光,與她腕間符文的綠光遙遙相吸,像兩條隔著溪流的蛇,吐著信子試探著,既想纏繞又怯于靠近。
大禹治水時,會稽山的先民會把松木削成楔子,嵌進巖石縫里,再往縫里灌滾燙的桐油。
梁山伯的指尖劃過古籍上的注解,那些墨跡在歲月里褪成了淺褐色,卻仍能看出刻寫時的用力,筆鋒轉折處透著股執拗的勁,木頭遇油發脹,能把石頭的縫隙堵得嚴嚴實實。他們說,這叫
木借土勢,土承木力
他忽然合上書,往祝英臺身邊挪了挪,兩人的肩膀輕輕撞在一起時,樹洞里浮動的光都晃了晃。洞里的光線昏昏暗暗,只有她腕間的綠光映著彼此的臉,能看見他睫毛上沾著的細小土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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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剛才爬進樹洞時蹭的,像落了層碎金。
你還記得魯班鑿香爐嗎?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像怕驚散了空氣里漂浮的光粒,文檔里寫,他特意在爐壁鑿了
v
形刻槽,角度和香樟樹干的紋路一模一樣。那時我總不懂,為什么非要復刻香樟的紋?
祝英臺的指尖無意識地摳著樹洞壁的泥土,指甲縫很快塞滿了濕軟的土塊。那些土帶著地下深處的腥氣,卻讓她莫名想起三潭印月湖底的淤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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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那里埋著魯班造的巨石香爐,爐底的土早就和香樟盤根錯節的根須纏在一起,三千年了,連雨水都沖不散它們的糾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