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鴇劉氏臉上那點虛假的笑意瞬間凍結,像一層劣質的脂粉簌簌剝落,露出底下冰冷堅硬的本色。她腕上那沉甸甸的金鐲子猛地一抖,發出“哐當”一聲刺耳的銳響,比剛才敲桌子的“篤篤”聲更具威脅。那聲音在濁悶的空氣里蕩開,帶著一股陰德銀行賬簿翻頁般的、不容置疑的權威感。
她枯瘦如鷹爪的手指猛地捏住陶師兒的下巴,力道之大,幾乎要掐進骨縫里。陶師兒被迫抬起頭,臉頰上立刻浮現出幾個清晰的指印,火辣辣地疼——這是土的禁錮,是陰德銀行用“倫理”和“身份”鑄成的枷鎖,烙在皮肉上的痛楚。
“給臉不要臉的賤蹄子!”劉氏的聲音尖利刻薄,唾沫星子幾乎噴到陶師兒臉上,帶著一股陳年賬冊的霉味和銅臭,“土能埋水,錢能壓命!你那點子‘水’性靈光,在張老爺的金山銀海面前,就是個屁!”
她另一只手粗暴地指向窗外煙雨迷蒙的西湖。
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湖岸邊泊著一艘格外扎眼的雕花木船。船體龐大,漆色俗艷,船頭插著的綢緞幌子在風雨中獵獵作響,上面赫然繡著一個斗大的、金線盤繞的“錢”字!那字體扭曲猙獰,邊緣仿佛融化的金液,流淌著時空錢莊特有的冰冷貪婪氣息。船身上甚至隱約可見細小的、齒輪狀的暗紋,如同神族機構在人間投射的冰冷烙印。這就是“金”的力量,是時空錢莊規則的延伸,是足以碾碎任何個體意志的龐然巨物。
“張老爺看得上你,是你祖墳冒青煙,是陰德銀行給你這‘賤籍’開恩!”劉氏湊近,壓低的聲音帶著毒蛇般的嘶嘶聲,“五百兩黃金!夠買你這種貨色十條命!還想著那個窮酸書生?他那點子‘火’苗,張老爺吹口氣就滅了!識相點,乖乖上船,還能少受點‘動力泉’的苦頭!”她威脅性地晃了晃金鐲子,暗示著神族對“不安分資產”的懲罰手段——縮短壽命、制造意外,如同動力泉操控水流般操控凡人的命運。
陶師兒的下巴被捏得生疼,但她眼中的慌亂卻奇異地沉淀下去,化作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她沒有掙扎,只是將貼著心口的那支玉簪,更深地按進柔軟的衣料里。羊脂白玉溫潤的觸感下,那只振翅欲飛的蝴蝶仿佛活了過來,隔著皮肉骨骼,將一股滾燙的、帶著木之生機的力量注入她冰冷絕望的心臟。這溫度,遠比老鴇那吸飽了人間濁氣的金鐲子更灼熱、更真實。
她緩緩抬起眼,直視著劉氏眼中那赤裸裸的貪婪,那貪婪已被神族的規則徹底異化,變成一種冰冷的、吞噬人性的工具。她的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像一塊投入死水的堅冰,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
“我不是您園子里的搖錢樹,根扎在您這污濁的‘土’里,等著人澆灌骯臟的‘水’活命。”
她一字一頓,每個字都像在掙脫無形的鎖鏈,“我是水里的魚。”
目光掃過窗外那艘壓迫感十足的“錢”字船,最終落回劉氏臉上,“魚離了能容它自在游弋的水,只有死路一條。您要用‘金’買我的命?拿去吧。但您買走的,只會是一條死魚。”
“死魚?!”劉氏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臉上的皺紋扭曲成猙獰的圖案,但眼底卻掠過一絲被戳中心事的驚怒,“好!好個牙尖嘴利的死魚!我倒要看看,是你的‘水’硬,還是張老爺的‘金’山硬!看看你那點‘火’苗,燒不燒得動這鐵打的規矩!”她猛地松開陶師兒的下巴,狠狠一甩袖子。
“來人!”她尖聲對門外吼道,“給我把她鎖進后頭小樓!門窗都給我釘死了!沒我的吩咐,一只蒼蠅也不準飛進去!”她陰毒的目光掃過陶師兒平靜得過分的臉,嘴角勾起一絲殘忍的算計,壓低聲音對聞聲進來的龜公吩咐:“去,給書院那個姓王的窮酸透個‘準信兒’……就說師兒姑娘今晚‘想通了’,自愿上張老爺的畫舫聽曲兒……地點嘛,就定在長橋東頭那片僻靜的水域。他要是還有半點‘火’氣,就讓他來!”她眼中閃爍著業火交易所收割“激烈情緒”時特有的、冷酷而期待的光芒,“正好讓漕幫的爺們兒教教他,什么叫‘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敢動陰德銀行劃定的‘產業’,淹死了也是活該!”
沉重的木門在陶師兒身后“哐當”一聲關上,接著是鐵鏈纏繞、木栓落下的刺耳聲響,最后是鐵釘被狠狠錘入門框的“咚咚”悶響,每一聲都像是敲在棺材板上。小小的房間徹底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只有一扇釘死的木窗縫隙里,漏進幾縷慘淡的月光。
陶師兒背靠著冰冷的門板,緩緩滑坐在地上。她攤開緊握的手心,那支溫潤的玉簪在微弱的月光下,流轉著一層清冷的、水波般的幽光。簪頭的蝴蝶栩栩如生,薄翅邊緣仿佛在微微顫動,呼應著她腕間被衣袖掩蓋處,那道淡藍色的“動力泉”契約符文傳來的、一陣緊似一陣的灼痛與脈動。
她知道王宣教一定會來。
就像她知道,長橋下那片深沉的、被動力泉規則滲透卻又倔強保留著原始脈動的西湖水,今夜會格外地冷,也格外地……致命。冰冷的月光,落在玉簪蝴蝶的翅膀上,也落在她決絕的眼底,映照出長橋之下,那無法回頭的“水之試煉”的終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