業火交易所舊址的焦土之上,新栽的香樟樹苗還帶著怯生生的嫩綠,細弱的枝椏在微風中輕顫,試圖遮掩地基深處那些頑固的、如同傷疤般的焦黑紋路。空氣中彌漫的并非尋常草木的清新,而是一種奇異的混合氣息:新葉的微澀、泥土的微腥,以及……一絲若有若無、如同深埋地底的香灰被雨水浸泡后泛起的陳舊焦苦。那是祝融情火池徹底熄滅后殘留的最后一絲“余燼”氣息,頑固地滲入這片土地的記憶。
一張樸素的長椅就安置在這片新舊交替的邊緣。長椅的木紋深處,偶爾會泛起一抹轉瞬即逝的暗紅,如同被封存于琥珀中的火星,掙扎著想要復燃,又迅速被新生的木質脈絡溫柔包裹、壓制——那是業火交易所核心“情火精粹池”崩解時,濺射并永恒烙印在此處的最后一縷憤怒與遺憾的余溫。
一對白發蒼蒼的夫婦,安靜地依偎在長椅上。時光在他們臉上刻下深刻的溝壑,如同被歲月之河沖刷出的河床。老爺爺布滿褐色老年斑的手,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輕柔,緩緩撫過老伴枯瘦的手腕。那里,套著一個溫潤的玉環,表面流轉著柔和內斂的水樣光澤——那是“動力泉”生命流監測環在系統崩潰后的殘留物,曾經冰冷精準的儀器,如今褪去了所有神族科技的痕跡,只余下純粹的、觸手生溫的玉質圓潤,像一枚凝固的淚滴,也像一顆溫養多年的河卵石。
“年輕那會兒啊,”老爺爺的聲音帶著肺葉深處呼嚕作響的“風箱”聲,低沉而緩慢,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記憶的深井里費力打撈上來,“總嫌你煮粥愛放堿面,那股子味兒……咳,嗆鼻子。”他頓了頓,渾濁的目光投向遠處雷峰塔模糊的輪廓,塔身上,爬山虎正以一種近乎貪婪的姿態吞噬著最后幾縷黯淡的金紋。“怨我手笨,連你那個寶貝梳妝臺的抽屜都修不好,滑軌吱嘎響,吵得你睡不安穩……”
老奶奶沒有言語,只是更緊地偎依著他,布滿皺紋的眼角微微彎起。隨著老爺爺的絮叨,她腕間那枚溫潤的玉環,內里的水樣光澤忽然輕輕脈動了一下,如同沉睡的心臟被熟悉的音節喚醒。一圈柔和得幾乎難以察覺的暖黃光暈,自玉環內氤氳開來,無聲地暈染在兩人腳下交疊的影子上,像一小片溫暖的、私密的燭光,在黃昏的微涼里靜靜燃燒。
就在這時——
異變陡生!
西沉的夕陽將萬物拉出長長的影子。然而,這對老人腳下那片被暖黃光暈微微照亮的、本應安靜匍匐的影子,突然毫無征兆地活了起來!
它們如同被潑灑在地面的濃稠墨汁獲得了生命,猛地掙脫了大地的束縛,不再是光影的被動投射,而是化作了兩條粘稠、漆黑的影蛇!影子以違背物理法則的姿態,無視光源方向,朝著遠離夕陽的方向——良渚祭壇所在的西北方——反向、急速地拉長、游曳!速度之快,只在視網膜上留下兩道流動的、深不見底的墨色軌跡。
這兩道掙脫的影蛇,并非孤立的奇觀。它們仿佛受到了某種古老而強大的召喚,筆直地射向地平線盡頭。就在視線盡頭,良渚祭壇遺址那巨大、傾斜的石鉞投影,正以一種沉默而恢弘的姿態,靜靜躺在暮色四合的大地上。
“嗤——”
兩道游曳而至的影蛇,如同歸巢的倦鳥,精準無比地嵌入了祭壇石鉞投影的邊緣輪廓。嚴絲合縫,渾然一體!瞬間,一條由純粹流動的黑暗構成的、橫貫整座城市的影之暗河豁然成型!它無聲地奔涌著,源頭是業火舊址上的長椅,終點是古老祭壇的心臟,仿佛一條輸送著無形物質的隱秘臍帶。
祝英臺恰好路過這片街角。鎖骨處那道沉寂了片刻的蝶形疤痕毫無預兆地灼燙起來,如同被燒紅的烙鐵狠狠摁了一下!同時,一陣極其細微卻無比清晰的金屬刮擦聲,如同生銹的銀針刮過玻璃,直接在她耳蝸深處尖銳響起——那是來自時空夾縫的震顫,是唐朝李亞仙那支刺穿掌心、飽含血淚與決絕的銀簪,在感應到巨大能量變動時發出的、跨越千年的悲鳴!
“嗡……”
長椅本身也發出了低沉的共鳴,仿佛內部有巨大的齒輪在蘇醒。木紋深處那些沉寂的暗紅余燼,此刻如同被喚醒的休眠火山,驟然鼓脹、搏動!一道道細密的紅光在木質紋理下急速流淌,如同被點燃的地下火脈,整張長椅仿佛隨時會在這股源自歷史與反抗的能量沖刷下燃燒或崩解!
祝英臺腳步一頓,目光銳利如電。無需言語,她已感知到這一切異變的根源與去向。她面無表情地從隨身的口袋里,拈出一片看似普通的香樟葉。葉片邊緣還帶著三潭印月湖底特有的濕潤水汽,葉脈深處,似乎還殘留著抗遺忘香爐那古老木紋的微弱悸動。
葉片被她輕輕按在躁動不安的長椅扶手上。
“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