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渚博物館的夜,總比別處沉些。空調(diào)低鳴的間隙里,保安老陳常能聽見一種聲音,不是機器嗡響,也不是老鼠穿行,是低語。細碎,模糊,從展廳深處那尊鎮(zhèn)館的玉琮方向傳來,像隔著水聽人說話。他起初以為是幻聽,直到那個暴雨傾盆的深夜。
窗外電閃雷鳴,慘白的光瞬間劈亮整個展廳,又在下一秒被濃稠的黑暗吞噬。就在這明滅的剎那,老陳握著保溫杯的手僵住了。
展廳里有人。不,不是人。
幽暗的光線下,幾道半透明的虛影,正安靜地穿梭在展柜與展臺之間。
靠近新石器展區(qū),一個身形敦實、穿著粗陋麻衣、腰間別著石鑿石斧的男人(魯班),正小心翼翼地蹲在墻角一盆蔫頭耷腦的香樟幼苗前。他手中并無實物,卻做著舀水澆灌的動作,指尖流淌出肉眼可見的、閃爍著細碎木屬性綠芒的光流,溫柔地滲入盆土。那株萎靡的小苗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挺直了莖稈,葉片舒展開來,脈絡(luò)間流動起微弱的生機。
婚紗攝影展區(qū)臨時布置的鮮花臺旁,一個云鬢微亂、素衣染塵的女子(李亞仙),正俯身整理一束有些散亂的亞仙草捧花。她蒼白的手指虛虛拂過潔白的花瓣,凡她指尖所觸,花瓣上那些“自由”、“不渝”的微光字跡便愈發(fā)清晰明亮,如同被注入了新的力量。她神情專注,帶著一種歷經(jīng)磨難后的寧靜溫柔。
中央大廳空曠處,一個身形魁梧、眉宇間鎖著千秋家國恨意的甲胄將軍(岳飛),正對著空氣緩緩拉開架勢。沒有呼喝,動作沉凝如岳,一招一式帶動無形的氣流,隱約有金戈鐵馬之聲在展廳低徊。一個同樣半透明的、約莫七八歲小男孩的虛影,正站在他對面,笨拙卻認真地模仿著那蘊含戰(zhàn)魂之火的拳路。一教一學(xué),沉默卻莊嚴。
而在“西湖人文”展區(qū),長橋微縮景觀的玻璃罩旁,一個白衣勝雪、發(fā)髻間簪著蛇形玉簪的女子(白素貞),正將一只虛幻的、盛著清水的瓷碗,遞到旁邊一個躺在能量維生艙模型里的“植物人”唇邊。水流化作溫潤的藍色光點,滲入那毫無生氣的軀體。她眼神悲憫,動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守護之力。
展廳另一頭,長橋模型的欄桿邊,一個穿著清代服飾、面容清麗卻眉梢?guī)С畹纳倥ㄌ諑焹海龑⒁恢嵃追曳嫉能岳蚧ǎp輕放在冰冷的模型橋面上。花朵落下的瞬間,似乎有細微的水波漣漪在模型的水面蕩開,帶著一絲清冷的決絕與思念。
老陳的心在胸腔里擂鼓,握著保溫杯的手心全是汗。不是恐懼,而是一種奇異的、洶涌澎湃的熟悉感,仿佛闊別多年的老友不期而至。他喉頭滾動了一下,壓下那幾乎脫口而出的驚呼,反而咧開一個樸實又帶著點局促的笑容,像招呼多年不見的戰(zhàn)友。
“忙…忙活吶?”他聲音有點干澀,卻帶著真切的暖意,“喝口熱茶?剛泡的龍井,味兒正。”
他擰開自己那個磨得锃亮的舊軍綠色保溫杯蓋,一股清冽的茶香頓時在冰冷的空氣中彌散開來。老陳沒有倒茶,只是將敞開的杯口,朝著虛影們的方向,鄭重地遞了遞,仿佛在進行某種古老的儀式。
就在這一瞬間——
展廳內(nèi)所有的虛影,無論身處何位,做著何事,竟同時停下了動作。魯班的手懸在香樟苗上方,李亞仙的指尖停留在花瓣,岳飛收拳凝立,白素貞端著水碗,陶師兒放下茉莉…他們?nèi)缤粺o形的絲線牽引,齊刷刷地轉(zhuǎn)過身,目光穿透時空的塵埃,落在了老陳身上。
緊接著,一個讓老陳血液幾乎凝固的畫面出現(xiàn)了。
所有的虛影,無論男女,無論朝代,竟不約而同地抬起右手,五指并攏,以完全相同的角度、完全相同的力度,朝著老陳的方向,齊刷刷地敬了一個軍禮!
那姿勢,挺拔,剛毅,帶著穿越硝煙的莊重與無聲的托付。老陳的瞳孔驟然收縮!這動作…這動作他刻在骨子里!幾十年前,南疆前線,硝煙散盡的晨曦里,他和幸存的戰(zhàn)友們向長眠的兄弟告別時,敬的,就是這樣的禮!分毫不差!
“嗡——!”
展廳中央的玉琮,毫無征兆地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不再是幽暗的指引,而是一道凝練如實質(zhì)的、帶著青銅金屬冷冽質(zhì)感的金色光柱,瞬間撕裂了展廳的昏暗,精準地投射在老陳身前的保安值班臺上。
光柱之中,無數(shù)細小的、由純粹能量構(gòu)成的古老符文如同活過來的金鱗,瘋狂地流轉(zhuǎn)、組合。它們匯聚、凝結(jié),最終在老陳那個沒關(guān)嚴實的抽屜縫隙里,映照出一個清晰的物件輪廓——他珍藏的、深綠色封皮的退伍軍人證。
光流如有生命般鉆入抽屜縫隙,如同最精密的探針,輕輕掀開了那本磨破了邊角的證件。內(nèi)頁被無形的力量翻開,定格在記載著個人信息的那一頁。
姓名:陳衛(wèi)國
部別:xxxxx部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