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長橋的水域,凝得像塊被打翻的陳年琥珀,表層浮著層若有若無的油光,細看竟泛著尸蠟般的白。專業水下射燈的光柱扎進渾濁里,光束中浮沉的細沙與腐殖質驟然顯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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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是什么泥沙,分明是億萬顆被時光釘死的星塵,死寂地懸在那兒,連飄動都帶著銹住的滯澀。
梁山伯的指關節死死抵著監控屏邊緣,屏面的冷意順著骨縫往里鉆。他盯著良渚博物館特制的聲吶圖譜,本該如絲綢般流暢的水屬性能量波紋,此刻被無數尖細亂流撕得粉碎,像張被億萬根毒針反復扎穿的蛛網,破洞還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蔓延。
屏幕里的畫面正一寸寸啃噬他的理智。湖底黑泥積了千年,稠得像冷卻的墨汁,卻從中鉆出無數蒼白扭曲的根須。絕非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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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皮干裂如千年古木曝曬后的遺骸,偏在射燈下泛著濕冷的光,像剛從尸蠟里撈出來。每回蠕動都帶著牙酸的滯澀,仿佛腐朽的骨頭在強行摩擦,刮出無聲的鈍響。
更恐怖的是那些被纏繞的遺骸。一具南宋書生的骨殖,長衫朽爛的殘片還掛在肋骨上,嶙峋指骨深深摳進泥里,指節擰成麻花,像是最后一瞬還想攥住水面那片遙不可及的天光;一對民國情侶的骸骨緊緊相擁,根須卻殘忍地穿透他們的眼窩與脊椎,把這份絕望的擁抱鑄成永恒的囚籠。一根蒼白根須正緩緩勒緊女子肋骨,勒痕下,半枚銀婚戒卡在骨縫里,微光慘慘,像滴凝固的淚。
“英臺,看根須的密度。”
梁山伯的聲音從水下通訊器傳來,悶得像隔著口厚棺,“它們在…
編東西。像網,一張…
捕魂的網。”
岸上監控車內,祝英臺指尖按在冰冷的屏幕邊緣,腕間契約符文突然灼燙!像枚燒紅的銅針順著血脈鉆刺,疼得她猛地攥緊拳。目光死死鎖住畫面中最粗的那根根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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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孩童手臂粗,正緩緩勒緊一具明代女子的骸骨。女子恥骨處還掛著半只朽繡鞋的絲線,而根須尖端,正精準刺入骸骨腕骨一道模糊淺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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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形狀,竟與她腕間符文的簡化輪廓如出一轍!
“我下去。”
梁山伯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潛水服面罩貼上臉頰,隔絕了空氣,卻把湖水的氣息無限放大。哪是清冽,分明是香樟爛透了的甜膩裹著陳年血銹的鐵腥,像撬開了塞滿枯情書與干涸淚痕的百年木匣,腐甜里裹著鐵腥,粘在鼻腔里化不開。水壓從四面八方擠過來,碾得胸腔發悶,每口呼吸都像在扯生銹的風箱。射燈在前方投下孤島般的光斑,之外是無邊無際的濃黑,黑里仿佛有億萬只手在蠕動、窺伺。
他朝那具明代骸骨游去。蒼白根須裹著層滑膩的黏膜,指尖剛觸到,那層黏膜下突然繃緊,像按在暴曬開裂的人皮上,卻又在用力時陷下去,涌出腐敗內臟般的黏膩。就在皮膚與那冰冷濕滑相觸的剎那
——
嗡
——!
沒有聲音,卻有道無聲驚雷在顱腔深處炸開!
無數聲線、畫面、痛感猛地灌進來,像決堤的熔巖:唐代歌妓抱著琵琶躍水前,琴弦崩斷的銳響刺得耳膜生疼,緊接著是湖水灌進喉管的窒息灼痛;清代書生被家族木杖打斷脊骨時,那句
“我偏要!”
從齒縫里擠出來,混著骨頭碎裂的鈍響;民國女學生在長橋欄桿回眸,“記得三月三看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