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底翻涌的暗紅從不是水色,是被五行之力反復煮沸的血。祝公遠那身意大利手工西裝在湍流里寸寸碎裂,蝶形殘片掠過水面時,三重鎖鏈的壓痕正借著幽藍磷光次第亮起:饕餮鎖的土紋像龜裂的大地,每道裂痕都滲著良渚玉琮千年不化的寒氣;契約扣的金芒似細密針腳,縫死了神族賬簿上冰冷的編號
734;而
二字的火痕最烈,指甲刻痕里還嵌著十二歲那年她編的結繩纖維
——
那是她用偷藏的五彩線,在書房門口堵了他整整三個鐘頭才編好的禮物。
混血符文自爆的剎那,他胸口的潰爛黑洞像被生生捅破的琉璃盞。夏朝的樟香先涌了出來,化作千萬根青綠色根須,小心翼翼纏住下墜的蝶片;唐朝的墨痕緊隨其后,在水里暈成《蘭亭集序》的殘句,每個字都在拼命抵抗水流的撕扯;宋朝的戰血最烈,殷紅水珠在空中凝成岳飛槍尖的弧度,帶著不肯彎折的傲骨;明朝的藥香裹著苦味,是雷峰塔磚縫里熬過千年的艾草與雄黃;清朝的湖水最沉,裹著長橋石階的青苔腥味
——
五種光焰在漩渦里擰成發光的基因鏈,鏈節竟是祝英臺從小到大的發繩、換下來的乳牙、親手編的五行結繩,還有祝公遠每次替她修剪后偷偷收著的指甲。
接好。
他的聲音被水壓擠成一串氣泡,每個氣泡里都藏著段溫熱的畫面:她第一次學五行結繩把線纏成亂麻,他假裝板起臉訓斥,轉身卻用錦盒裝起來藏進保險柜;她十三歲發燒時攥著他的袖口呢喃
爸的西裝好聞,他此后每次見神族,都提前三小時噴那款雪松香水;她十五歲在良渚遺址望著玉琮問
我們是不是永遠逃不掉,他當時望著青灰色的紋路沉默,其實掌心已被指甲掐出月牙形的血痕。
祝英臺伸手的瞬間,看見父親透明的身體里浮出那道繩結光影。十二歲生日的記憶突然砸進腦海:她舉著歪歪扭扭的五行結繩堵在書房門口,陽光透過百葉窗在他西裝上割出明暗條紋,他彎腰給她系在手腕時,袖扣反射的光斑在青銅燈臺上跳成了蝴蝶。此刻那道繩結正與青銅匕首的柄部嚴絲合縫地嵌合,發出的編鐘聲里混著當年她銀鈴般的追問:為什么祝家的玉琮總是冰的呀?
匕首入手滾燙。祝英臺掌心的水紋胎記正順著手臂蔓延,與鎖骨的蝴蝶疤痕咬合的剎那,符文突然劇烈震顫。蝶翼邊緣新生的幽藍水紋里,陶師兒投湖時的裙擺漣漪正與她此刻濕透的裙角重疊,連飛濺的水珠軌跡都分毫不差。江底那些蒼白手臂突然齊齊轉向,指甲縫里滲出的血珠在她腳邊匯成小小的五行陣
——
土為基,金為欄,火為芯,木為引,水為魂,正是祝公遠書房那盞青銅燈臺的紋路,是她小時候總愛偷偷摸的那圈凸起。
閘門裂縫深處的水壓突然變得粘稠,像浸了百年的墨汁。清朝陶師兒的玉簪先從黑暗中浮起,簪頭的水波紋路轉動時,王宣教青衫染血的身影在水鏡里愈發清晰:他攥著簪子奔跑的草鞋沾著長橋的青苔,袖口磨破的地方露出與祝英臺相同的蝴蝶胎記,原來每個時代的反抗者,都帶著相似的印記降生。
簪子要朝東。
水鏡里的陶師兒突然開口,聲音混著湖水的冷意。祝英臺照做的瞬間,簪尾炸開的水珠在她視網膜上灼出長橋月夜:王宣教撕毀休書的動作與祝公遠推她離開的姿態重疊,連飄落的發絲觸到水面的秒數都分毫不差。
明朝白素貞的藥箱緊隨其后,沉香屑在水中凝結成白蛇的剎那,雷峰塔的磚縫突然在江底顯形。白蛇吐信時,藥箱底層的藥方浮了上來:雄黃三錢,艾葉一束,可解金毒——
字跡與雷峰塔殘磚上的
字筆跡如出一轍。祝英臺突然想起父親書房那本《雷峰塔藏經》,某頁空白處有他用朱砂畫的蛇形,當時她笑說是涂鴉,此刻才看清蛇鱗里藏著
英臺親啟
四字,筆畫抖得像在發抖。
宋朝孝娥的金板化作火色錦鯉游過時,莫須有
三個字在水中燒得噼啪作響。祝英臺伸手觸碰的瞬間,錦鯉突然撞向她的掌心,金粉滲入皮膚的痛感與父親胸口的潰爛一模一樣。她聽見孝娥的聲音從金板里傳來,帶著嶺南的潮濕:我兒刻證詞時,每劃一刀都想著
總會有人看見
唐朝李亞仙的銀簪斷裂處涌出的血絲,在江底織成情網的剎那,蘇小小墓的血磚突然從淤泥中升起。鄭元和刻在磚上的
字被血水浸透,竟與祝英臺腕間符文的纏枝紋完全重合。銀簪尖突然刺向她的指尖,一滴血珠墜入情網,網眼立刻浮現出無數雙眼睛:有青樓里擲碎酒杯的李亞仙,有墓前燒詩稿的鄭元和,還有祝英臺十五歲在蘇小小墓前偷偷放下的白茉莉,當時她對著墓碑說
我爸說善良是最沒用的東西,轉身卻看見父親在遠處紅了眼眶。
最后浮出的夏朝墨姜的香樟葉,葉脈里的墨汁順著水流爬上祝英臺的手腕。她看見墨姜在黑沼邊編草繩,魯班在旁刻香爐,兩人的手指動作與她和梁山伯每次共振時的手勢分毫不差。木在水下會窒息,但根記得陽光的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