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的暴雨是從鉛灰色的云層里擠出來的,每一滴都帶著棱角,砸在岳王廟的青石板上,發出沉悶的鈍響,像無數只手在地下叩擊,要把這廟宇連根拔起。烏云低得壓在飛檐上,像浸了水的裹尸布,將最后一絲天光也捂得嚴嚴實實。
泥濘在秦檜夫婦的跪像周圍淤積,泛著令人作嘔的灰綠色,混雜著腐草與濕土的腥氣,順著石板的紋路蜿蜒,如同無數條毒蛇正爬向供桌。跪像陷在這片污穢里,本該狼狽不堪,卻被一層薄薄的白霜裹住了輪廓。那霜泛著青灰色的金屬冷光,紋路像凍僵的蛇尸,正一寸寸在石像表面蠕動,勾勒出扭曲的符文
——
祝英臺瞥見時,腕間的契約紋突然抽痛,那痛感不是尖銳的刺,而是從骨縫里滲出來的、帶著詛咒般的沉重,讓她指尖發涼,仿佛靈魂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
梁山伯的香樟木傘在暴雨中微微震顫,雨珠砸在傘面的
“篤篤”
聲,不是鼓點,是棺木入土時的悶響,敲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他站在跪像前,睫毛上的水珠墜落在泥濘里,連一絲漣漪都漾不起來。指尖殘留的雷峰塔金粉像細小的冰碴,嵌在皮肉里隱隱作痛,那是法海符文崩碎的規則碎片,此刻正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寒意,像某種不祥的預兆。
跪像深處有什么在呼喚,不是聲音,是一種模糊的、帶著鐵銹味的震顫,像鎖鏈在深淵里拖動。那震顫順著石板爬上他的腳踝,纏繞住他的骨骼,與雷峰塔的金粉、與他骨髓里沉睡的碎片產生共鳴,帶來一陣尖銳的、幾乎讓他窒息的恐懼
——
仿佛有什么東西正從歷史的陰溝里爬出來,要將他拖進同樣的黑暗。
“英臺,”
他的聲音被雨幕泡得發漲,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你看那霜……”
祝英臺站在他身側,雨水順著鬢角流進衣領,冰冷刺骨,卻驅不散腕間傳來的灼痛。幾縷濕發粘在慘白的臉頰上,像溺水者的發絲,透著死氣。她下意識按住右腕,那里的契約符文正發出沉悶的灼燒感,不是火焰的熱烈,而是帶著陰德銀行特有的、禁錮靈魂的冰冷灼痛,每一次跳動都與跪像上的霜紋同步,讓她清晰地
“感覺”
到跪像內部并非石質,而是一種冰冷的、非人的脈動,像某種精密的絞刑架正在緩緩收緊繩索。
“它在呼吸,”
祝英臺的聲音輕得像嘆息,卻帶著牙齒打顫的寒意,雨水順著她的睫毛滾落,在蒼白的臉上劃出兩道水痕,像無聲的淚,“很冷……
像時空錢莊的記憶硬幣背面,沾著無數亡魂的哀嚎。”
她能感覺到那呼吸里的惡意,正透過霜紋滲透出來,纏繞上她的手腕,讓契約符文的灼痛愈發深沉,仿佛要將她的靈魂一同拖入那冰冷的、永無止境的禁錮。
梁山伯深吸一口氣,雨水、泥土和鐵銹味混雜的氣息涌入肺腑,像吞下一口混著血的泥漿。他沒有猶豫,卻感到指尖在微微發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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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恐懼,是一種明知深淵在前,卻不得不縱身躍入的決絕。帶著雷峰塔金粉的手指緩緩抬起,每一寸移動都沉重如灌鉛,最終按向秦檜跪像冰冷刺骨的脊背,像在簽署一份通往地獄的契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