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香樟林時,暮色像被浸了墨的棉絮,慢悠悠壓下來。香樟葉隙漏下的光斑突然失了溫度,在濕漉漉的柏油路上洇成灰紫色的暈,空氣里浮著樹脂與雨水混合的腥甜,比晨霧時更稠,像要把人的呼吸都黏住。梁山伯剛系上安全帶,指腹還殘留著香樟樹皮的粗糙觸感,后視鏡里便閃過一道幽影
——
那輛黑色轎車貼著林緣滑行,車身沒有牌照,只有車頭正中一枚暗金色齒輪紋,在水汽里泛出冷光,像從時空錢莊的齒輪傳送帶上剛卸下來的零件。
“趴下!”
他猛打方向盤的瞬間,祝英臺的尖叫撞在擋風玻璃上。輪胎碾過積水潭,濺起的水花里混著細碎的香樟葉,尖叫著擦過最粗的那棵香樟樹干。樹皮被刮出一道焦黑的弧,傷口處立刻涌出半透明的樹脂,順著溝壑往下淌,在暮色里泛著珍珠母貝般的光澤,而那細微的嗡鳴正從樹心深處鉆出來,像無數根琴弦被同時撥動,又像千萬片葉子在齊聲發痛。
黑色轎車卻像被霧托著,無聲地剎在三米外。車門彈開時發出
“咔嗒”
輕響,不是金屬合頁的轉動,是齒輪咬合的精密聲。三個黑衣人魚貫而出,西裝袖口的折線比量尺還直,布料下凸起的不是肌肉,是齒輪轉動的棱線。最前面那人抬臉時,祝英臺看見他領口露出的不是喉結,是枚銅軸在緩緩滾動,軸面刻著極小的神族文字,像時空錢莊賬簿上的編號。
“是清理者。”
梁山伯的聲音發緊,掌心按在她后心時,摸到她衣料下符文發燙的軌跡,像握著團躍動的螢火。
祝英臺的腕間突然炸開淡藍光幕。那光不是勻凈的,里面游過青綠色的纏枝紋,是香樟林的脈絡在共振,像被雨水打濕的月,卻帶著灼人的溫度。第一個黑衣人撞上來的瞬間,臉先貼上屏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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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膚在接觸的剎那皺縮成灰,露出底下銀灰色的合金骨骼,關節處閃著的電弧突然噼啪炸開,像是被什么東西咬斷了線路。他試圖后退,可光幕里的木紋已順著他的指尖爬上去,在他手背絞成繩結,那些繩結越收越緊,合金骨骼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他們不是人!”
祝英臺拽著梁山伯往林間沖,指腹擦過他袖口時,摸到他今早被樹皮刺出的傷口,血珠剛滲出來,就被她腕間漏出的微光裹住,凝成細小的紅珠。符文的灼痛順著血管爬向心口,燙得她眼前發黑,卻在換氣的間隙聽見身后傳來簌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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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香樟林在回應,千萬片葉子翻動的聲音,像無數人在鼓掌,又像無數雙手在編織屏障。
橫倒的香樟樹攔住了去路。這棵樹昨夜還立在林深處,此刻斷口處的年輪卻在瘋狂生長:一圈圈淡青色的紋從截面涌出來,像漲潮時的水紋,又像魯班鑿下最后一道抗遺忘符時的呼吸,帶著濕木頭的腥氣,在暮色里泛著柔光。三個黑衣人追到三米外,腳步突然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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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金屬脊椎發出尖銳的蜂鳴,頻率越來越高,像是被某種聲波刺穿,最靠近樹干的那個,頸椎處的齒輪突然卡住,發出
“咔咔”
的打滑聲。
“是樹心的頻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