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廳里的恒溫系統正發出若有若無的嗡鳴,像神族規則在空氣里織就的細網,將午后的喧囂濾成模糊的背景音。陽光穿過高窗的雕花欞格,在地板上投下菱形光斑,邊緣泛著玉琮特有的青灰色,像被五千年前的石斧裁碎的良渚青石板。梁山伯的皮鞋碾過光斑邊緣時,鞋底沾著的西湖水汽在瓷磚上洇出星點水痕,混著香樟根須的腥氣漫開
——
那是三潭印月湖底的淤泥,裹著水藻腐爛的微腥與香樟根須的清苦,仿佛剛從木屬性的記憶深處撈出來。
他在展柜前駐足,玻璃映出他緊繃的側臉:下頜線繃得像拉滿的弓弦,額角青筋隱隱跳動,像有木根在皮下鉆動。掌心的青銅殘片(木)還浸著湖底的冷意,邊緣螺旋紋在光線下泛出青綠色微光,紋路里嵌著細碎的木質纖維,恍若剛從香樟樹干里剖出的年輪,指尖撫過的觸感帶著樹木特有的澀意,像在觸摸時間的肌理。
展柜中央的良渚玉琮靜臥著,青灰色玉質上布滿細密凹槽。五千年前先民鑿刻的紋路深淺不一,深的地方像被鑿子狠狠咬過的牙印,淺的地方泛著玉漿的光澤,與殘片木紋有著驚人的契合弧度,像兩截被時光劈開的香樟根,只等某個瞬間重新咬合。梁山伯深吸一口氣,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小心地將殘片貼向展柜玻璃。接觸的剎那,玻璃突然漾起水波般的漣漪,漣漪里浮出細小的木紋,殘片與玉琮間的空氣仿佛被點燃,青綠色的光絲順著紋路游走,像兩條蘇醒的蛇,鱗片上泛著香樟葉的碎光,在半空交纏成網,網眼間漏下的光斑落在地上,竟長出半寸高的青草。
“嗡
——”
低沉的共鳴聲從展柜里漫溢出來,震得耳膜發麻,像香爐在湖底蘇醒時的第一聲呼吸。玉琮凹槽滲出銀白色的光,帶著玉石特有的涼潤,與殘片的青光相撞時,展廳頂燈驟然暗下去,唯有兩件古物間的光網越發明亮,在對面白墻上投出巨大圖譜
——
那是完整的
“抗遺忘木紋”,螺旋線條從中心向外擴散,每個分叉處嵌著細碎符號,像香樟葉的脈絡,又像無數個
“木”
字在泥土里拔節生長,根須往四面八方蔓延,幾乎要爬滿整個展廳。
圖譜中心,螺旋圖案緩緩旋轉,綠光流轉間,祝英臺猛地抬手撫向腕間。她的睫毛顫得像被光網驚動的蝶翼,原本帶著幾分疏離的眼神此刻睜得極大,瞳孔里清晰地映著光網中心的螺旋,連虹膜邊緣都泛著細碎的綠光,像有螢火蟲鉆進了眼底。那圖案竟與腕上纏枝符文分毫不差,連最細微的倒刺都如出一轍,符文在皮膚下輕輕搏動,泛出淡金色的暖意,順著血管往心臟爬,像喝了口溫黃酒,連指尖都熱起來。
梁山伯的太陽穴突突地跳,比在三潭印月時更清晰的痛感漫上來,額頭還殘留著湖底木紋的淡青印記,像剛被香樟葉掃過。他看見記憶碎片在光網中炸開:魯班蹲在香樟林里,鑿子在青銅爐身刻下第一筆木紋,木屑混著掌心的汗,在地上積成小小的堆,那堆木屑里還躺著半塊沒吃完的野果;墨姜把編到一半的草繩鋪在爐底,草葉上的血珠順著繩結滲進木紋,在最深處凝成螺旋狀的結
——
那結,正是此刻光網中心的圖案,結眼處還閃著血珠特有的紅光。
“原來你的符文……
和魯班的木紋同源。”
他猛地轉頭看向祝英臺,聲音里的震驚裹著尾音的震顫,像被光絲絆了一下,指節因攥緊殘片而泛白,連骨節都露了出來,“你們都是‘木’的繼承者
——
用創造對抗遺忘,用記憶扎根土壤。”
祝英臺的指尖在腕間符文上輕輕劃過,淡金色紋路突然發燙,綠光順著指縫爬出來,像細小的藤蔓纏上指尖,帶著植物特有的黏意。她下意識伸向旁邊展桌,那里放著考古隊遺留的宣紙和墨塊,宣紙上還留著考古隊員的指印,帶著日曬后的干燥。指尖觸到宣紙的剎那,綠光驟然傾瀉,在紙上自動游走,留下一圈圈細密的同心圓
——
那是香樟的年輪,每一圈里都嵌著細碎光斑,像被時光永遠記住的瞬間:有夏朝的月光、唐朝的雨、宋朝的雪,還有她小時候在祝家莊老樟樹下埋下的玻璃彈珠。她的指甲無意識掐進掌心,留下月牙形白痕,聲音發顫:“我好像能……‘寫’下不會被忘記的東西了。就像魯班刻在香爐上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