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伯指腹碾過蘇小小墓的青灰磚面時,掌間老繭被磚石的糙紋犁出星屑似的白末,恍若揉碎的月光墜在冰冷的磚紋里。那道浸了李亞仙千年血淚的磚縫,比記憶中更像一道未愈的舊傷,指腹探入時,觸到的不是露水的清寒,而是一脈溫?zé)岬酿つ?/p>
——
暗紅漿液漫過指節(jié),帶著唐朝胭脂特有的甜腥,仿佛沉睡千年的血,正順著時光的裂隙蘇醒。他掌心攥著的祝公遠符咒殘片,正隨脈搏輕輕搏動,邊緣干結(jié)的腐肉下,祝家代代相傳的
字篆文被殘靈撐得發(fā)亮,像將熄的炭火突然爆出的火星。
用我這身腐土,養(yǎng)你們的干凈根須!
祝公遠的嘶吼似仍鎖在殘片的裂紋里,每一次搏動都震得梁山伯指骨發(fā)麻。他猛地將殘片按進那道幽深的磚縫,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如枯骨,指甲縫里瞬間灌滿帶著腥氣的濕泥,混著磚末的顆粒硌得掌心生疼。
滋啦
——!
皮肉烙進烙鐵的焦糊聲里,裹著磚石炸裂的脆響。墓磚縫隙剎那間染成污濁的暗赭,那些吸盡千年血淚的磚紋突然活了,在月光下扭曲成一張張浮沉的臉:李亞仙投墓時鬢邊散落的珠釵,蘇小小臨終前凝在睫上的悵惘,還有無數(shù)被陰德銀行標(biāo)為
的女子虛影,她們的裙裾在風(fēng)中凝成透明的紗,纏纏繞繞,分不清是悲是怨。整座蘇小小墓劇烈震顫,地基深處傳來悶雷似的斷裂聲,仿佛西湖底捆縛冤魂的鎖鏈正在寸寸崩解。李亞仙以血淚刻入磚體的
字驟然亮起刺目的紅芒,筆畫間滲出的血珠在空中織成鎖鏈,卻在觸到祝公遠殘片的剎那碎作漫天血星,簌簌落進磚縫里。
轟隆!
第三塊墓磚崩裂時,一股混著脂粉、鐵銹與陳年棺木朽氣的腥風(fēng)從地底噴涌而出。無數(shù)赤紅如珊瑚的根須破土而出,根須表面布滿細密的倒刺,每根倒刺都頂著半透明的水泡,泡里封存著唐朝的雨
——
那是鄭元和為李亞仙遮雨時,從官袍下擺滴落的雨,此刻正順著根須流淌,觸到空氣便化作血色蒸汽,在月光下氤氳成一片迷離的紅霧。這些根須虬結(jié)瘋長,半柱香間便拔地而起,凝成一株高逾丈許的赤色珊瑚樹,枝干扭曲如被絞殺的龍,表面流淌著熔巖似的光澤,無數(shù)細小的符文在血光中明滅,細看竟是歷代反抗者的名姓:綠珠的決絕,紅拂的颯爽,聶隱娘的冷冽,都在其中流轉(zhuǎn)。
最令人心驚的是,珊瑚樹的每道枝椏末端,都垂著一支唐朝銀簪。
七支銀簪在月光下泛著冷冽的光,簪身細如匕首,簪頭銀蝶的翅薄如蟬翼,翅上的纏枝蓮暗紋正隨珊瑚樹的搏動輕輕翕動,似要振翅飛離。梁山伯認出其中三支:最粗的那支簪尾刻著
二字,筆畫深淺不一,是鄭元和初學(xué)銀工時,笨拙卻虔誠的手筆;最彎的那支簪尖嵌著半顆珍珠,珠邊已泛著舊黃,正是蘇小小臨終前贈予阮郁的信物;而最纖細的那支,蝶翼紋路里還沾著磚灰,斷口處留著暗紅的血漬,分明是李亞仙刺向掌心時,深埋土中的那截殘簪。其余四支亦藏著故事:一支簪身刻著殘缺的詞牌,似是某位風(fēng)塵才女的遺物;一支銀蝶缺了半翼,邊緣帶著鋸齒狀傷痕;一支簪尾纏著重如發(fā)絲的銀鏈,鏈端墜著極小的銀鈴;還有一支最樸素,卻在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仿佛被人常年摩挲。
祝英臺踉蹌一步,左臂傷口滲出的血滴落在地,立刻被磚縫鉆出的根須貪婪地吸盡,根須觸到血的地方,竟泛起淡淡的金光。她望著七支銀簪,腕間未愈的符文突然發(fā)燙,與珊瑚樹的搏動形成詭異的共振,皮膚下似有無數(shù)細針在游走。當(dāng)她的目光掃過最纖細那支時,簪頭銀蝶突然振翅,蝶翼上的纏枝蓮紋路竟與她腕間符文完全重合,發(fā)出細碎的嗡鳴,像跨越千年的應(yīng)答。
咔嚓!